静止的草原散文
1
我们是在路过种马场的时候看到那头母牛的。一头花白的母牛,静静地卧在那儿,远远地可以看见它面前也卧着一头白色的小牛犊,母牛不时地低下头来舔一下它的孩子。在绿色的草原上,这是一幅让人感觉美好和安宁的图景。
草原的傍晚,落日熔金。那些傍晚归家的牛群,带着自己饱胀的乳房,向着家的方向缓缓地走,走出的是草原的节奏,是草原上黄昏的味道。但正如哈萨克族人所说的,母牛认得家,并不因为那是人的家,而是因为那里有它等待哺乳的孩子。它也许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到了家,只给它的孩子喝几口奶,孩子就被强力牵开,而它的那个饱满的乳房只能交给人的手。如果那手是熟悉的,它也不反抗。也许只要能给它的孩子吃上奶,不管是什么,它都会顺应的――而如果小牛一点都不吃,它未经呼唤的奶用传统方式根本挤不下来――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现象呢?吉普车轰鸣着停在寂静的草原上。
走近那头花白色的母牛时,才发现,它的小牛犊是死的。周围没有一个人,唯有风吹草动。种马场的人告诉我们,小牛犊一生下来就死了。母牛一动不动地卧在那儿,只是不时低头用舌头舔一下它的孩子,然后怔怔地看着远方,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有泪水。
2
地上的万物,都是青天的恩赐
――哈萨克民歌
马蹄声经过的路上,在我们车来车往的尘土中,常常可以看到一个哈萨克族妇女站在路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还站着几个孩子,站在向着夏塔乡的方向上。看起来她们是在等车,想到乡里去。但布拉特草原上跑来跑去的,除了我们的吉普车,几乎没有见过别的车。但就是我们的车经过她们时,她们也不举手,不做任何拦车的动作。
我问司机波拉提:她们站在这儿在等什么?
在等车。波拉提说。
能等到车吗?我问。
不知道。波拉提说。
我明白了,她们在等一种不知道,安静的样子,仿佛根本不抱希望,但依然在等。夏塔乡的方向就是她们唯一知道的那个《等待戈多》中永远在等,永远没有出现的戈多。但这个戈多什么时候来,怎么样来,或者是根本不来。她们都会站在那儿等,仿佛草原天边浓重的云朵。
我们的车来回几趟,她们还站在那儿。显然戈多没有来,但她们的姿势几乎没变地站在那儿,仿佛就是耐心本身,一直到夜色把她们的身体染黑。
我问波拉提,如果你的车空着,你拉她们吗?
当然。波拉提说。
可能她们在等这个“当然”。
3
单从衣服上看,那个女孩不知道是哈萨克族人还是柯尔克孜人。她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薄薄的红裙,风站在她的红裙上,她站在木槛门旁边一堵矮墙上,一动不动地向天边望着。墙是很旧的墙,衣服是很鲜艳的红。在黄昏时分,渐渐褪色的天空下,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我们在桥边的小饭馆吃饭,进去的时候,她站在那儿,吃完出来的时候,她还站在那儿。两三天都是如此。一个这样远望的人,总是有一个关于远方的.梦的吧。我朝她看的方向看,是雪山、河水,是渐渐被夜色掩去的野花,还有归家的牛群……这是村庄最寂静的时刻,无言而美。特别是当这个小女孩占据了这片寂静的时刻,寂静通过她的红裙变成了淡而隽永的寂寞,把整个村庄嵌进了画框。究竟是什么,需要她站在这面墙上,在做家务的空隙,或者在家里的牛羊还没回来的时刻,有那么点自己的时间,站在这高度上张望。
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我看到她有双清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如澄碧的湖水。这凝然不动的湖水,仿佛也站在她的身体里,她并没有看见我们。
4
那男孩在清晨的河水边的草地上。五六岁的他脸上有些脏,但和黄额小牛头碰头地靠在一起,静静地蜷在草地上,这样的油画般的脸似乎也恰如其分。
我们沿河走过的时候并没有注意他,回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他,他好像天生就应该这样静静坐在这片草地上,和他的牛在一起,化成草原的一部分。风吹过他们仿佛也是在吹过草原上的一块石头或者一堵墙。
走过几步我才醒悟过来。你注意那个小男孩和他的牛了吗?
小李这才想起来拿相机,镜头对准那个男孩的时候,男孩并没有发现。小李赞叹,太好了。简直就是天成。
是天成――他的相机里没有胶卷了。
后来有几次,我们又来到那儿,我们看到过这个哈萨克小男孩坐在门槛上;也看到过那头美丽的黄额小牛,被另一群孩子拉着尾巴在草原上狂奔――那牛完全是另一头牛了。显然,牛不是这些孩子的。
后来我们在路上遇到那个男孩,要求他抱着他的小牛照张相。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正在拉着一条棍子模拟骑马,身后扬起的细小尘土和他一起停了下来。我们解释了半天,他边拉着棍子飞跑着,边说,拍照?那要问他的妈妈。
有些美景,是可遇不可求的,错过了,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