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热爱的故乡散文
也许我们的故乡没有夏多布里昂的贡堡那么迷人,也没有鲁迅先生的海边故乡那些奇事,但在我们自己心中,自己热恋的故乡是独一无二,值得回味的。因为在那里,有自己儿时蹒跚成长的足迹,有少年时甜蜜辛酸的梦想,有青年时节离家的种种不舍,更有漂泊后偶尔返家时涌上心头的疏离感和近乡情怯。在深夜无眠的日子里,那些回忆,常常跳出来,扰得我心神不宁,我细细回味,常常神飞天外,我知道,我遇见了乡愁。
我的故乡在长江中游一望无垠的平原乡村,那里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四季分明,极其爽利。春天,乡间小道两旁青草滋蔓,宛如无涯愁绪,不知名的小花娇艳可人,到处沁芳吐露。片片金黄色的油菜花恣意盛开,香气袭人的紫云英在田间怒放,象无数迷你小手一样漫无边际地随风摇摆。更有深紫和浅紫间杂交错的豌豆花,散发着馥郁的浓香,清新甜美,令人迷醉。夏天天气炎热,骄阳似火,热浪侵袭,树木中隐藏的知了一声声诉说着烦热。秋天,金风送爽,稻谷成熟,到处弥漫着熟透的瓜果香,农人们个个满怀丰收的喜悦。棉花地里开出一朵朵洁白的花,闪耀摇晃在棉梗枝杈之间,就象是它们彼此在玩捉迷藏一样,让人不禁产生去地里捧住那些胖胖的小花朵的冲动。冬天,枯藤老树凋零,草黄花谢,大雪茫茫的时节,一切都掩映在深切的安静之中。
大多数人,在我看来,都秉持一种偏见,那就是“平”好象便寓意平凡与平庸,心里深处都暗暗觉得应该“看山不喜平”, 觉得惟其如此方显得自己象个人物,有些见识。平原确也似乎难以成为文学大家奇幻灵感创作之源,文学史上留给世人对于湖区、山区的记忆似乎更为深刻。这往往使得在蛮荒之地走出或偶尔驻足的大师,在他们回头凝望以至于胸中激情涌动之时,发出的感慨仿佛更神秘玄奥,更接近天籁神祗,更野性和富于自然魅力。就如梭罗对瓦尔登湖的记忆、沈从文对故乡凤凰的记忆一样。
事实上呢,如果你在平原水乡留连时,仅仅满足于看眼前风景,自然觉得平淡乏味,如果不看得深些,想得远些,仅靠目力所及之处,真会觉得处处平坦,无聊无趣,连那份平静,也让人觉得心有不甘呢!所以,在平原,你必须要运用更多头脑,更多想象,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胸襟,从不同的角度和高度,用不同的眼光和心境去欣赏周遭。正如你在平原看到村庄会觉得平淡无奇,但假如你乘飞机时从高高的天空俯瞰下去时,你定会惊讶地发现,那些坐落在原野上的村庄,象是些散落在大地上的五彩珠石,有的成团,有的成条,有的独立,有的聚合,乍看似无序分布,细品则发现它们的组合那么耐人寻味,仿佛和谐动听的纯音乐,静静地向你念叨千年来人世沧桑的变迁。更重要的是,你若在这里生活过,成长过,体验过那种无与伦比的喜悦,相信我,你也一定会和我一样终身难忘的。
那时节,春天里,我常常被母亲要求去做许多农家活计,象是到溪流间去抓鱼、扯秧栽秧、打青肥、拾粪放牛什么的。溪间抓鱼很有趣,春天里上游开闸放水,小溪会涨满清澈的春水,许多鱼儿顺流而下,我们只需要在水草集中的地方,用泥堆设成小坝,中间留下口子找个蔑片就可以拦住鱼了。打青肥就是和大人一起去开荒,将割下的青草再沤到田间充当肥料的过程。彼时万物葱茏,青草茂盛,人们把割下的青草堆起来,你的身边便会充盈起一股强烈的青草汁液味儿,那气味有点腥,有点香,你会感到怪怪的,却又很神奇。直到今天,我仍喜欢闻那割草机割过后弥散在空气中的草香。放牛时我喜欢望着悠悠白云大声唱歌,心里想象着那地平线尽头处村庄里人们的生活。
我喜欢儿时故乡的黄昏,那时家家户户冒出炊烟,归家的牧童正急急忙忙把牛啊,鸡啊,鸭啊等家畜禽牵赶进棚圈,泥猴一样贪玩的孩子正被他们的母亲唤回或拎回家中,淘洗干净准备吃晚饭。家里的`老人收拾着灶坑里所需的柴火,或是白天晾晒的衣裳,壮年男子则满脸疲惫之色从田间荷锄归来。等到长大后,我读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句时,便马上会心喜悦,执意认定那幅美丽的人间图画就是乡村的黄昏。
我最喜欢家乡夏天的晚上,月亮升起来了,一排排高大的杨树在村中小路上投下巨大的魅影,苎麻林或是别的桑树丛什么的,白天密匝匝的,碧绿喜人,在夜里却显得黑黢黢的,有些疹人。家禽家畜都安静地呆着,偶尔发出一两声咯咯声,纺织娘和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进行月夜问答。小孩子躺在竹凉床上纳凉,听老奶奶摇着破蒲扇絮叨,少年男孩们聚在一起说笑打闹,年轻的女孩子有的躲在闺中忍受闷热,有的摇着扇儿去串门,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羞涩的女孩子就偷偷地捂着嘴笑。
那时,湾子里最爱说书吹牛摆龙门阵的老头身边有时会三三两两围上些毛小子和大丫头,羡慕地看着他端个破茶杯,摇头晃脑地谈古论今,谈天说地。那时节,颇有一番“兴来举杯,邀明月作陪;诲人不倦,岂堪醉后夸”的意思呢!
我也喜欢记忆中家乡的年味。进入腊月里,家家户户都闲下来准备过年,平日里不舍得玩耍休闲的妇女,会在这时到处转悠串门来往,嘴里嗑着瓜子花生什么的;男人或是打打小牌,或是喝几口酒,心里算计一年到头收成如何。进入到除夕前几天,便开始置办节日物什,买的买,做的做,大鱼大肉纷纷往家里搬,还有海带啊、笋衣啊、大人孩子的新衣,当然各种时令年货什么的,都要置办齐全;那些传统年节小吃,象是麻叶子、玉娜片、油饺子、老豆腐,就各家自己做,都暗暗比拼谁家的手艺高,能博得孩子和乡邻的称赞。年饭自然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那时家里人口最齐全,老大还没有嫁娶单过,一顿饭自然是其乐融融,以至于到现在想起来,除了快乐的感觉就没有其它。年饭吃罢,大人们忙着刷洗锅碗,准备年度除夕大事——开卤锅,这也是我们那一带的传统风俗,我们小孩则忙着洗头洗澡,因为正月里头三天不能洗头洗澡呢!
我是那么地热爱我的家乡,及长就学,读到“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时,我就会想起我的邻居万婆婆;读到“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时,我会想到家里待客时杀鸡煮鱼时飘出的香气;读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时,那村头树篱在月光照耀下显出的斑斓花影就会跳到我的眼前;读到“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时,就会想起自己冬天离家上学时回望村口的心情,还有“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还有“草长茑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多少浮想联翩,袭上心头!
三十年来,在中国这片苍茫大地上,许多村庄已然消失,还有更多村庄濒临毁灭。那些污染大自然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改变了我的世界,改变了我的村庄,改变了人们的心境。现在,与其说是我在与人分享我那心底深处的故乡情,向人絮叨我那魂牵梦萦的故乡恋,毋宁说是因为我心痛旧日村庄的没落,所以要用文字记下我午夜梦徊的故乡,那童真无限的欢乐,那田园诗般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