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旧事散文

  记忆中有那么一个老人。

旧人旧事散文

  他温和,宽厚;他慈祥,耐心;他讷于言,习惯用行动代替言语。

  他经历了太多的艰辛,最终还因为病魔的折磨而离去。

  他一生平淡,没有什么丰功伟绩。

  他或许是静静地来到这世界,因而他离去也不为太多人知。

  他像一阵风,又像一粒尘,他又是最可爱的人。

  当日知悉他已随风而去,内心难过却未曾掉泪,今日回忆往事,怀念起他,却是忍不住的泪落。

  眨眼间,伯公,那个亲厚的老人,已经离去多年了。

  听说太公去世早,作为长兄,他和太婆便艰难地撑起了一个家。底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在那个年代,生活的艰辛我已经无从猜测。但日子再难,终究是过来了,多少岁月风霜我们作为孙辈难以知晓太多,但从他满头白发和脸上的皱纹看,其中的沧海桑田就已经太不易。

  人生几十年的岁月,或许因为过于艰苦而麻木,或许因为习惯而坦然,不知不觉便像村前的小河,流走了。他和他的弟弟妹妹,都成了爷爷奶奶辈的人了,儿孙满地。他感觉没有什么遗憾了,也对得起太公太婆了。他为人善良,不与人争,上天对他却很不公平,早早就带走了他同样善良温婉的妻子。为了这个大家,为了孩子,他终身没有再娶。

  那时候我们都还住在泥砖盖的房子里,跟两个大伯分家后,他就跟太婆一起吃。两母子,简简单单的,倒也平淡安然。老房子低矮,阴暗,却处处充满着家的温暖气息。每次他们煮了什么好吃不好吃的饭菜,我们一群孩子都像猴子般围上去,你吃一点我吃一点,把他们的食物分食。太婆有时候很无奈地教训我们,他却不恼,温和地笑着,夹菜给我们,免得我们用脏兮兮的手去拿。他一直都是个温和的人,印象当中几乎没有冲我们发过脾气,即便有,也都是为了吓唬我们才故意扳起脸孔来。他对我们都很好,不管我们是亲孙儿还是疏的。

  在乡村,每天早上都有人用车拉了面包来卖。他不时地会去买些面包,经过我家门前,他总会问正在喝粥的我和弟弟:你们要不要吃包子?然后就不管我们说要不要都从袋子里拿出还冒着热气的松软白面包给我们分吃。那时候,也不知道他剩下的面包自己会不会吃,我想大部分是给了他的孙儿们吃吧。

  夏日的午后,我们一群小孩总喜欢在他住的屋子里吵闹玩耍,捉迷藏。他在午睡呢,我们就各自找了地方钻进去躲了起来。柜子里,米缸边的角落里,桌子底下,甚至就在他的床底下,都是我们躲藏的好地方。我们发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他会发出低低的怒吼:吵什么!声音里却是没有半点怒气的。也只有我们实在太过分了,他才会起身。一看到他起来,我们就一溜烟跑远了散了。有一次,有个弟弟躲在那个小小的电视柜里,居然出不来,大家急得快哭了起来。还是他爬起来,把弟弟弄出来之后,就再也不让我们在屋里捉迷藏了。夏日的知了拼命地叫,阳光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乡村依然能听到风的'声音,一派安然宁静,如今都是回忆的味道。

  他常常去赶集,在我们那里叫趁圩。碰到周末,我们一群小孩就会跟着他,也到圩里去,凑热闹或者买点东西。去到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街头的第一间云吞店吃一碗云吞。那时候云吞才一块钱一碗,经济又实惠。热气腾腾的云吞浮在鲜汤上面,皮薄馅多,让人垂涎三尺,我们都很喜欢吃。很多时候,胃口好得出奇的我们,吃了一碗还不满足,就会再叫第二碗,五六个小鬼吵吵闹闹的。店里人多,常常没有位子,他总是先让我们坐下吃,自己就等有位子了再慢慢坐下。他很少吃第二碗,只是慢慢地吃,吃完了就耐心地在一边等我们吃第二碗。每次都是他为我们付钱,如果有事他不能等我们,也会帮我们付了钱再走。他淡淡地坐在那里,带着笑,慈爱地看我们吃云吞,这一幕永生难忘。多年来一直对云吞有着特殊的情感,大抵也跟他跟这样的一幕有关。如今这间云吞店已经关门了,我们也再不能用一块钱吃到那样美味的云吞了,那种滋味永远永远都只能放在回忆里怀念了,如同怀念他的关爱和宽厚。

  我们渐渐长大,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天天围着他身边玩闹聒噪了,他慢慢也就成了一个寂寞的老人。过年的时候,我们也不会一群小孩跟着他一个大人去探望姑婆了。每次去什么亲戚的家,都是他做代表,带我们一群小孩子去,这是大家都习惯了的。常常他拿着亲戚分的一大沓红包,一一地在回家的路上分给我们。不知道什么事起,就没有愿意跟他一起去的孩子了,因为孩子都长大了,不愿意为了一个红包而到处跑了。

  太婆在我们四年级的时候去世了,他就变成了一个人吃一个人住。再也没有小孩子在他吃饭的时候去跟他分食那些食物了,因为我们都知道那样做是很不好意思的。只是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他都一个人了,大伯他们还不和他一起吃,让他一个人那么孤单。为什么父母含辛茹苦地把孩子拉扯大了,最终却孤独老去呢?

  初二的时候,我听说他查出得了食道癌。那是跟太婆一样的,可怕的病。在乡村,得了这样的病,基本上大家都是放弃治疗,回家度过最后的日子的。他也是。他变得更少话了,也不愿意跟人对视。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的我去看他时,他也不怎么开口理我也不看我,仿佛是在拒绝我用怜悯的眼光去看他。他迅速地消瘦下去,脸色苍白,皮肤松松的塌下来,眼睛很无神。他常常搬一张椅子坐在刚刚建起不久的新红砖房前面,一坐就是大半天。面对门前那一片平坦的水田,他似乎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在看着远方看着天空。没有人陪在他身边,也没有人来跟他说说话。我不知道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但是那样的情景,一直都留在我心里,空旷又寂寥,带着难以言说的心痛。

  我渐渐地少去看他了,也不敢接近他,因为我觉得他开始冷漠起来。曾经对我们和对他的亲孙儿都一视同仁的他,现在却很明显冷淡了我们这些疏的孙儿。也许他渴望的,并不是我们这些疏的孙儿的关心,他希望得到自己的是亲儿孙的关爱吧。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结局,悲伤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大家照旧为了生活忙忙碌碌,没有给他一段美好的最后日子。他是孤寂的,失望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沉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他咬牙忍受了多少痛苦,跟病魔做了多少争斗。

  初二的一个午后,在去上课的途中遇到堂姐,她告诉我,他已经在前几天离去了。几秒的沉默以后,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轻描淡写地,就是一个那样的消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失声痛哭么?我感觉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没有要哭的感觉,只是心里塞进了哀伤。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一个曾经那么熟悉那么亲近的人,我就永远也再见不了了!我后悔过,在他离开的前一个周末,我回了家,却没有去看看他。那时他已经起不来,只能卧床了,我没有料到他就那样离开了。后来回了家,家里没有人跟我提起他离开的事,我也没有再问。仿佛是一阵风吹过之后,我忘了,又仿佛是他不曾存在过一样。

  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怀念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与他有关的记忆便再也关不住,像开闸的水,涌了出来。很温情又伤感的一部分,暖暖的,酸酸的。

  原来一直没有忘记过他。

  原来他一直都温暖着岁月和回忆。

  一直,很怀念,那个老人。

  也许下次清明,我在家的话,也该到他的坟头,给他添一掊新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