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里人家抒情散文
圩堤,是圩里人安身立命的一道屏障。什么时候,往高高的坝顶上一站,瞅见眼前一江碧水和身后的万顷绿波,心,就踏实了,安生了。
圩里多水。村头地尾,左一方池塘,右一弯沟渠。横一道河汊,竖一潭深水。大鱼小虾,红菱白藕的,饶是给圩里人的饭桌上,平添了几多鲜美味道。不说什么接天莲叶,映日荷花了,便是那碧油光亮的水草,一年四季里,也大大养了乡里人的眼哩!
堤外的那条大江呢,多数时候,总慈眉善目的。南来北往的船只,只管突突突地从她身上驶过。多重的货船,她也满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地向东旖旎而去,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一到汛期,可就跟发了狂的野兽似的,啥也羁勒不住。上游的水要是猛一泄下来,她便一下子猖狂起来,只消大嘴一张,就能把圩堤撕开一道巨大的伤口。一时间,那滚滚浊流,可就千军万马一般呼啸而来,眨眼工夫,千里沃野便成了一片汪洋泽国。到处都是哭叫声和来不及逃生的动物尸体。树梢顶上,挤满了惊惶的水老鼠,还有蛇,吐着长长的信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圩里人,最怕的就是这个。破了圩,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那一年,老家堤外的小圩决口。眼见一江浑黄的大水,就那么滔滔汩汩地漫过村庄和田野,没过屋顶和树梢,径直涌到大堤下。老乡们的腿,不自觉地就跟着那堤坝软了下去,说出来的话,也颤颤悠悠的,飘飘忽忽的。小脚老太太们,成天踮着那三寸金莲,奔走在各个小庙里,烧香烛,拜菩萨,哭诉着求老天开眼。可那天呢,总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就是不肯收受人间的香火,只是阴沉着脸子,跟谁欠了他多少似的。
小家伙们,眼泪汪汪的,坐在平底的小腰盆里,守着几袋稻米和大件的木器家具。由爷爷奶奶领着,去山里投亲。有些人家舍不得鸡鸭鹅,猪牛羊什么的,干脆也绑了缚了,撂在舱里。阴沉沉的天幕下,大水茫茫,只听得这里一声猪的惨叫,那里一阵牛的哞哞,实在凄惶得很。
堤上的男人们,早就红了眼。个个铁青着脸,眼窝深陷,赤着脚,铁锹,一刻也不离手,草袋子,随叫随到。反正是哪儿危险,往哪儿冲。那实在是一段揪心而难忘的日子。那样多的人,那样多的心思,在无情的大水面前,竟拧成了一股扯不断的麻绳。许是人心齐,泰山移吧。终于,一场久违的西风,吹散了满天阴云,笼罩在人们心头数十天的阴霾,这才随着那一江东流的水,消散得一干二净。
圩,保住了。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圩里人活着不容易,总得未雨绸缪才好。
挑圩,是一代一代的圩里人,永难忘怀的集体记忆。数九寒天之际,淳朴厚道的圩里人,才刚放下镰刀和锄头,就扛起铁锹和箩筐,在呼啸的北风里,喊着震天动地的`号子,齐聚到圩堤下。身强力壮的,年老体弱的,大老爷们,毛头小伙,大姑娘,小媳妇儿,凡是正当年的,都得去尽自己的一份儿力量。试想,哪一道圩堤,不是由一锹锹土,一筐筐泥堆筑而成?哪一块土方里,没有挑圩大军的泪与汗?如果不是这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高度的辛劳,又哪来旱涝保收的年景?
如今,圩里人终于不用挑圩了。大大小小的圩堤,全被机器整得既坚固又厚实。铺上石子,灌上沥青以后,摇身一变,竟成了宽阔的大马路。那乡村公路呢,径直修到了家门口。圩里的姑娘小伙们,一茬一茬地,全沿着这条通天的路,进了城。进厂的进厂,开店的开店。忙活一年下来,腰包揣得鼓鼓的。赚够了,就回家盖洋楼,娶媳妇,生孩子。那小日子过的,芝麻开花似的。家里的老人呢,守着几亩自留地,抱着香喷喷的小孙子,也成天乐乐呵呵的。
选一个夏日的清晨,到我们大圩堤上来溜溜吧!
你看,圩外无边的绿杨林里,成群的白鹭,优雅地翔舞着,鸣叫着,恍若一个个白色
的精灵,在尽情享受着美丽的晨光。堤坡上,谁家的老牛一边很有味儿地嚼着青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粗壮的尾巴。偶尔,还有一两只小鸟飞来,落在它厚实的背上,啄虫子吃。圩里呢,大大小小的村庄,全卧在青青的田畴里。那炊烟呀,就着薄薄的晨雾,和轻风一起,慵倦地飘呀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