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带香流的散文
“西风一叶送行舟……绿水带香流……黛眉头。半痕秋。天上人间,斜月绣针楼……”这是南宋词人吴文英的《江城子》,很婉约,很清丽。
瘦瘦的秋水,有着“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叹息,像小家碧玉一样,娉娉婷婷。可是读这首词,我总是想起东河,这条不知起于何年,又将流向何年的大河。我曾无数次成为它的行客,无论在丰盈的季节还是枯瘦的季节。就像一条血管,缓缓经过我的五脏六腑。
春去春又来,沉睡一冬的生物大抵都是欢呼雀跃的。我是其中一个。局促在校园之内,很少有机会去感受春江水暖。兴致来了,缠着Y带我出门去钓鱼,薄衫还抵不住肃杀的春寒时,便嚷着要做一只脱笼之鹄。说是钓鱼,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管它余寒尤厉,冻风时作。未及河堤,满目都是杨柳醉春烟。待更近一点,则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初现。这一带水草丰盛,鱼虾甚多。然鱼虾再多,也很少有上钩的。水微寒,鱼虾还贪恋水底的温度,不肯上来看一看新鲜的世界。
这是初春的大河,生出无限清凉。这是二八芳龄的少女,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有不胜凉风的娇羞。
大河弯弯,流进四月。从遥远的地方蜿蜿蜒蜒,一路走来,流过繁华的都市,流经广阔的原野,来到我的故乡。
四月的大河是活泼的。她是刚过门的小媳妇,有苍翠的心事,火热的情感,撩人的风韵。她又是落落大方的,将自己的美完整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那激荡着的浪花,是堤岸的情人,无数次投进他的怀抱,聆听爱人的心语。清晨,她将爱人唤醒,为他朗诵爱的祷词,黄昏时,她在爱人的臂弯里渐渐平静。夜幕降临,她又彻夜不寐地思索人与自然的关系。她围绕河底的鱼虾跳舞,偷听公园内情侣的海誓山盟,满含深情地注视赶着牲口晚归的农人——城市和农村在她眼中不断地变换着场景。这两个地方概括了活着的两种方式,而悲欢离合在每一个路口都能与她相遇。
在人间最美的季节,她一路搜集花香,绿莹莹地流着。明媚的阳光里,她生动而舒缓地向前,揽着细细碎碎的春光,雍容华贵地流着。这样的大河,不似少女的羞赧,没有躲躲藏藏的表情,只是在祥和中,带着对生的热爱,在季节的召唤下,稳稳地将日子过下去。
蜂飞蝶绕是有的,俗气的花也是有的。俗世生活的一切都让她迷恋。超凡固然好,可哪里能比得上人世间的欢与愁呀!它们都带着烟火味,生机勃勃的,实实在在的`。成群的花朵浅薄地拥挤着,在她面前挤眉弄眼地嬉笑着,用最妖艳的姿态诱惑钟情于它们的小昆虫。于是大河便像母亲一样,用波浪亲吻它们的脚踝,传递出丝丝缕缕的温馨。她懂得,在最美的年华里,一切做作的或者矜持的举动都是可以原谅的。因此,她无限宽容地看着周围。无论是单调的榆树一声不响地呆呆地站着,还是荆棘丛生的灌木凌乱地伏倒在地,抑或是大红大绿的花朵枝叶在招摇,她都觉得是一种美。有时候是粗犷的美,有时候是细腻的美。
一条酷爱自然的大河,每年春天都要去触碰新生命,去摸一摸它们的身体,真真切切感受到它们的存在。没有比她更纯粹的了。那种容纳一切的胸怀,善意的触摸能让心底里所有的悲或怆都温暖起来,凌厉的冬天遗留下来的风声都会被收藏在她的清波里。
可惜,生我养我的地方不是大河湾,我与这条河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是她的客人,是哺育我成长,滋润这一方水土的大河的客人。我偶尔来到她身边,顺着水流向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望去,那里除了苍苍茫茫的河水,就是空阔的天,漂浮的云。有一次我坐着诗人的车,沿着大河走了很远很远,一直到洪波涌起的安丰塘,抵达大河最终安歇的地方,但我依然不知道其源头。
木讷词穷了。我张嘴说多少年来,心中有一条河澎湃着,安静着,永无止息地流淌着,临到这儿,却什么也写不出。丰美的水草微微摇曳着,我找不出过多的词语来修饰;鱼虾成群地游来游去,我也找不出更精彩的句子来赞美;还有两边的田野,在风轻云淡中慢慢生动起来,我又怕荒芜的文字遮盖住它的美丽。最是惆怅吧!这惆怅又不经意间落在大河身上了。
可是隐隐约约的香还是氤氲开来。一个“香”字,不着痕迹,玲珑剔透,赋予大河别样情韵。她天生是带着幽香气息的,带着远离尘埃的香味。她的香味属于春天,属于一切爱美的女子。一条河过滤污浊与渣滓,香得让人沉醉。
与大河在一起,方知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终究还是要和她道别的,于生活中和她道别,于文字中也和她道别,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草草地落笔,草草地收尾。只一瞥,就有多少遗憾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