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的随笔散文

  雨水淅淅沥沥淋得仲春一身透湿。接着五月的阳光赶着烘干水气,不冷不热地冲六月里奔去。铺天盖地的花事似乎在跟雨滴较劲,一拨一拨如潮水瞬间涌来。只一宿夜雨和几日春阳的功夫,脆生生的黄鹂与隐秘在山底的布谷一唱一合,在春梦中啼起年头的惶惑。25年前的暮春,空气中只有一种香气,清幽得令人迷醉,仿佛它的甜腻只是为了提醒人们对世间脏臭的嗤笑与嘲弄,却百般不会被世俗沾染了它的纯净。那是校园的槐花香。

五月槐花香的随笔散文

  槐花雪,携着香气的雪。朵朵白花在校园里若有若无未曾有一丝顾虑地生发,截然不同于白茫茫一片干净的终结。懒洋洋的花不假思索地散,飘,飘进红楼,一世富贵。误入淤泥,莫名恩怨纠结。洁白,白纸;白纸,洁白。命运,被一条条垂下来的的柔枝以狂风为笔胡乱书写。

  9月,校园的槐树被遗忘的季节。

  十一岁的谢欣瓷被分在广元中学123班,翻开了她初中学业的第一页。多年后,本来被她重视的三年时光成了她荒谬人生的记忆蓝本。

  黄小花与谢欣瓷的初交缘于座位。刘老师安排欣瓷与文丹同桌。文丹扎着一根长长的黑辫子,成熟稳重,不是漂亮的类型,却犹如邻家的大姐姐,让欣瓷觉着亲近。谢欣瓷正准备高兴入座,一个黑黑瘦瘦的矮女孩跑过来快言快语:“刘老师,让她跟我坐。”谢欣瓷颇觉犹豫,她中意文丹那股子温文敦厚的实在,这个野丫头让她有几分不适应。拗不过黄小花的强烈要求,谢欣瓷成为了她的同桌。事后,黄小花很神秘而欣喜地对她说:“你小学是光辉小学111班的,我是112班的。你一进来我就认出你了,我们两班是隔壁呢。”见谢欣瓷的反应不是很热情,黄小花开始絮叨起小学的一些事情来。班主任的名字、长相、她的儿子等等等等。谢欣瓷首次见识了黄小花两片薄薄嘴唇下的三寸不烂之舌。接下来的几天,谢欣瓷渐渐闻到了黄小花身上农村孩子淳朴的气息,与她熟识起来。黄小花家就住在学校的后门外,每天上学只要几分钟。她隔三差五给谢欣瓷捎来好吃的,玉米、油饼、荞麦粑粑。谢欣瓷也会把妈妈给她备的早餐分一份给小花。一个鸡蛋,两根油条。两个女孩吃得津津有味,全然不顾教室里散发的食物的香味,会让班上的同学嘴馋。当两人形影不离,连上厕所都你前我后的时候,有一天,黄小花对着欣瓷嗔怨地说:“有人刚来我们班时,还不愿跟我坐呢,还要跟前排的女生。”谢欣瓷毫不在意地把这句很用心的话撇了过去。她们长达十多年的交往可能是这种情形的缩影。黄小花是田埂上*泼辣的野菊,谢欣瓷则是一堆铜壶铁棒中脆弱易碎的白瓷。

  黄小花家庭条件不好。父亲是长惠市黑岭区冶金厂的工人。当时工厂效益好,每月有一两千元工资。黄小花家虽说是农村户口,但有田有地,按说家境也还殷实。黄小花却被熬成了苦菜花。父亲把每月赚来的钱用来在外吃酒,还放出恶言说:钱花光了都不给花妈一分。谢欣瓷第一次见花妈时,委实吃了一惊。她身形矮小,脸上黑黄的皮肤下没有肉,两眼深坳,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一眼过去,只让人瞥见她的一丛头发跟拖着腿脚的背影。黄小花说,母亲的腿是有一次被父亲打瘸的。因为父亲的粗暴,花妈的脾气变得异常古怪。小花和姐姐小叶几岁起就要干家务,做农活。花妈自己不下厨房,花爸也长日不回家吃饭。所以小花初中就会很多菜的做法了。煮猪食,挑尿桶,洗衣服,这些谢欣瓷在以前农村姑姑家见的事都落在了黄小花的身上。谢欣瓷在黄小花那感觉到了自己家庭的优越,也有点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喜欢自己了。

  谢欣瓷的成绩很好,次次考试都是班上第一。每次考完,黄小花会喜滋滋地摸着谢欣瓷的头说,“你长的什么脑袋,这么聪明。”说得谢欣瓷美美的。黄小花迷上了写作文。天天把武侠小说里的段落抄出在本子上。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对黄小花的文章格外青睐,常在班上读她的范文。刘老师住在学校,对黄小花的家境有所了解,也很同情。她有几次买了奶粉麦乳精之类的.食品去探望黄小花的母亲。谢欣瓷略感欣慰,刘老师这么善待黄小花,也是她的福气。

  然而,有一天,开家长会后。妈妈回来跟谢欣瓷说,昨天你们刘老师跟我说,有次黄小花的妈妈挑着菜经过校园,见了老师怎么理都不理。刘老师疙疙瘩瘩着呢。你去问问黄小花吧。谢欣瓷跟黄小花一说,黄小花很惊讶。她回去问她妈,她妈说没看见老师。黄小花还在周记里写了文章,跟老师说明了情况。刘老师和蔼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谢欣瓷几次大大咧咧地跟同学说,刘老师最喜欢黄小花了。黄小花公然矢口否认。谢欣瓷不解为何,黄小花说,同学们会嫉妒的,我怎么会承认呢。谢欣瓷茫然地对着她,那张脸她有点看不懂了。

  五月的校园操场的一角,洋槐花挤挤密密探出头来。黄小花牵着谢欣瓷的手,领她来到槐树下。“我告诉你,这花可以吃”。她摆出大人的姿势说道。谢欣瓷觉得新鲜,怎么吃?于是两人爬到树上捋起花来。光一下午,没歇一会捋了满满一篮。槐花的馥郁喷得满鼻子都是,还有蜜蜂嗡嗡嗡地绕圈。她们折了几枝,吃花的后屁股头子,花蜜一吮就出来了。后来,又去黄小花的家里,用开水把花涤过,再调上蜂蜜。吃在嘴里,甜滋滋,香飘飘的。谢欣瓷以为,这便是春天跟友谊的味道了。

  15年后,谢欣瓷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设计研究所。黄小花读职高,考中专,又被分配到一个宾馆当前台。其间辗转,两人的联系也是逛逛街,吃吃饭,断断续续而不频繁。

  一天晚上,谢欣瓷突然接到黄小花的电话。她说她想开个幼儿园,想在银行贷款,麻烦谢欣瓷给她担保。谢欣瓷犹豫了一晚,最终答应了。三万元,三年。黄小花满口应承不会有事,说还会有分红。哪晓得两年后,幼儿园垮了。黄小花经营不善,还欠了一屁股债。她可怜兮兮地对谢欣瓷说,我实在没钱还了,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就救救我,帮我熬过难关吧。我在银行只还了9000元,剩下的只能算你的债务了。以后我有了钱,一定还你。谢欣瓷一下子被打入了冰窖。待她缓过神来后,她横下一条心说,好吧,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我替你挡这次。以后你有了钱再慢慢还我。黄小花千恩万谢地回去了。后来,黄小花还了一次5000元后,就再也没人影了。谢欣瓷去她娘家找她,她妈说,她去深圳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谢欣瓷问她可有手机?她妈说,她没钱配手机呢。我们都没有她的号码。谢欣瓷五雷轰顶,犹如晴天霹雳。这人怎么能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呢?当时连借条都没打一张的,悔恨、懊恼、焦急通通涌上心头。她本想要花妈负责,但是看着花妈憔悴的样子,她实在开不了口。回家去,她不敢跟家人还有丈夫说,怕他们骂。大病一场熬了两个月后,她整整瘦了十斤。

  黄小花再也没有回来,谢欣瓷渐渐把这事给忘了。那是一道不能为人说起的伤疤,匍匐在往事的深处。她再也不去同学聚会,也不跟同学联络了。

  25年后的春天,谢欣瓷公园里一朵一朵地掐着玉兰、芍药、月季、玫瑰还有薰衣草。混合的香气荡得她脑子晕乎乎的。

  这时,她的女儿雀跃着拽着一枝槐树条过来,“妈妈,这是什么花,好漂亮!”她的脸色乍然变了,咆哮起来,不准拿这种花,丑死了!她夺下女儿手中的枝条,狠狠地用力剁上几脚,还抽了女儿一个嘴巴。女儿哇哇地嚎啕大哭起来。她抱着女儿气冲冲地走了。

  身后,几朵槐花残破地沾着黑脚印,又被过往的人迹踏碎。一阵阵月季、玫瑰的浓香猖狂地袭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