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来戗菜刀散文
一
是前年的事吧,那时候,我的文学教育工作室还坐落在我们这个小城的一个叫花园南村的普通小区内,高踞于一栋民居楼的四楼上。
在这一楼前面还有一栋楼,再往南,就是玉兰路。
玉兰路是一条小街。在这个日益现代化的小城里,玉兰路真的只是一条小街,真的只是像一朵幽静的玉兰花,下放在毗邻城东地域的这一方天地。你真的很难想象,这一片地儿已是闹市,却竟然有这样一条闹中取静的小街。
我当然明白,这条玉兰路,如果是在北方,不,甚至不需要是在北方,只要放在一江之隔的苏北,像什么盐城、兴化这些我曾经待过一些日子的城市里,她一定会充满了人间烟火味,活色生香,市井喧闹,人欢马叫,车水马龙。路边一定有很多小摊小贩,什么糯米糕、烤山芋、烂藕、菱角、卤肉、烤鸭、烧鹅、熏烧,一定让你口角流涎,不愿离开。
这就是我对我们这座小城颇有微词稍有不满的地方.
这也就怪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瞧,非常文明了,非常现代化了,都全国文明卫生城市了,都GDP年年保持全国前三甲了,你还有啥不满足呢?
有,有不满足。
所有的人间烟火味儿,在这个小城里,似乎都集中到杨舍老街那里了;所有的市井喧闹都被文明城市标准化到零度水准了;所有的儿啼人闹弦歌杂作轮石响邪许并起的味儿,肯定是都被近邻的常熟和隔江相望的南通给抢去了……
你说,这哪里还有半点情趣?
真的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想想看吧,一座城池,特别是一座小城,其实是需要这些细细密密、抓人挖心的东西的,不然,人,都往北上广深去了,还要待在你这个小城干什么呢?图什么啊?你说是不是?
我这么感慨着的时候,突然就像有感应似的,窗外传来一声久违的吆喝——
磨剪子来——戗——菜——刀——
声音遥远而悠长,我突然间觉得我应该是幻听了,但是,猛可的,第二声吆喝又穿透正午炎热的阳光与寂静的空气,传送进我的耳鼓:
——磨剪子来——戗——菜——刀……
这一声,更为悠长,也更为清脆。
我霍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跑向阳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看向了西边传来吆喝声的'地方:
西边的那幢楼前,在一排锃亮而整齐的小汽车旁,磨刀人放下了长凳,拿出了家伙什儿,随后,南边大楼的门洞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手上拿着菜刀、剪子。磨刀人随后习惯地接过来,熟练地往刀刃上用手试了试,接着便开始磨剪子戗菜刀了。
上苍啊,多少年了?应该是四十多年前,应该是在样板戏一片红的年代,在那出叫作《红灯记》的现代京剧里,曾经听过这样的吆喝声。
也是在看样板戏的年代,我们在银幕上看见的磨刀人,曾反复出现在我们儿时的乡村,他们走村串户,一边走,一边吆喝。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磨刀人不见了,那“磨剪子来戗菜刀”的吆喝声也没有了。后来,我们去到了都市,成了城里人,便再也没有听到那清脆、悠扬的吆喝声了。
可是,突然之间,真真切切地在江南这座高度现代化的小城里,竟然听到了这久违的吆喝声,真像是一下子穿越到了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穿越到了那个年代我的苏北乡村,我的家乡……
二
每年,我们一家人都会在春节前回到盐城乡下我爱人的老家过年。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有一天,我们一家人沿着新修的郭西公路从杨侍村往南散步,出了村不远,便遥遥地听到了一声电喇叭在叫喊:
——磨剪子来——戗——菜——刀……
我哑然失笑,原来,苏北的“磨剪子来戗菜刀”也并未消逝,不但没有消逝,还被人录制到了电喇叭里。
很快,那个电喇叭到了我们面前,原来是一个年轻人坐在电瓶车上,长凳、磨具那些家伙什儿,全绑在了车后,电瓶车一路开着,随车带着的喇叭一路喊着:
磨剪子来——戗——菜——刀——
我突然间觉得有些怅然,我们苏北老家,无论是经济啊还是科技啊,都较江南那个小城落后了不少,可是在吆喝“磨剪子来——戗——菜——刀——”上,却早已先进、现代到不让江南了。
天啊,你这声吆喝不能也像苏北一样,显得落伍一点,显得陈旧一点,显得沧桑一点吗?
内心竟然生出了太多的失落与愁绪,苏北啊苏北,我的家乡,原是你更应该具有着原汁原味的韵致啊!可为什么这也被江南那座小城给比下去了呢?
想想也释然,这也许是年关,这家来个亲戚,那家操办个儿女亲事,剪子、菜刀什么的,肯定要新戗一下更顺手的。活儿一多,人就得忙碌了,又哪里有这力气到处叫啊喊啊的呢?这样,电瓶车再加上电喇叭,就省很多气力了。
只是,一配上了电声,磨剪子来戗菜刀的那份沧桑意蕴,便荡然无存了。
不过,再想想,还真好!江南江北,这一门老手艺还有传人,还能弄出点声响,还能让我们入耳入心,还能让我们于那一声吆喝声中,看见往昔的时光,这难道不是对终日在快节奏里忙碌的我们一种贴心贴肺的安慰与抚摸吗?
只是,到底为苏北家乡感到有些不平,也不得不为我栖身的江南小城点赞了:那个江南小城,不管现代化进程快到什么地步,它到底还真是水墨江南啊,就连“磨剪子来戗菜刀”的诗意,也不由分说地全给抢占去了。
当然,失落也好,不平也好,内心还是有着安慰与惬意的,到底,这份诗意,是包围着我啊,并未曾消逝,也未曾远离……
三
我以为我这是在想着一些已逝的或将逝的物事时,上苍便像得了感应似的便将一幅现实的场景赐给我的。
当然,上苍也一定知道,我的手中没有相机但是有一枝秃笔,上苍知道我一定会写下江南江北这两幅场景以为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