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柯西的梦散文故事阅读

  街道上空空荡荡的,楼群浸染着夜色的气息。夏尔站在路灯下,有些眩晕。

柯西的梦散文故事阅读

  这似乎是安琪街,虽然这条路离家并不远,但是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她应该在床上睡觉,那些红红白白的胶囊总是让人困倦。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踏着拖鞋,那件米奇图案睡裙的迎着夜风轻摆。她的睡裙有些旧了,因为经常都穿着它躺在床上休息。虽然她也渴望窗外的世界,但是身体太虚弱,妈妈几乎不允许她出门,她已经在家里呆了太久太久,都快忘记怎么呼吸*的空气了。

  一只萤火虫飘悠的从她眼前飞过,在夜色里画出一道卷曲的线条。

  这是夏尔第一次看见真的萤火虫,它们比电视上小得多,发出莹黄色又或者莹绿色的光。

  “等等……”她的声音在夜色凝重的街道上传递,她追在后面,有些摇晃的跟随着小小的梦幻。萤火虫飞着飞着,它微小的光芒钻入一扇门里,夏尔匆忙迈上台阶,顺着门缝,看见一片漆黑中,一个弱小的光点越来越远。“等等……”她再次开口,微弱的声音十分诚恳。可是几秒种后,光点消失了,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夏尔看了看这大门,和所有街上的商店一样,有雕刻的花纹,花边包围着一块故意弄成模糊状的玻璃,里面黑洞洞的,这家店可能下班时没有锁好门。夏尔想着,她握着把手,怯怯的向里面看了看:除了黑暗之外一无所有。

  夏尔准备离开,她刚刚下了台阶,一团蓝光又从她脸旁飞过,钻入漆黑的门里。

  虽然接触还不到一秒钟,可是她清楚的知道,飞过去的是一只蝴蝶,一只发着蓝光的蝴蝶。夏尔犹豫着扭过头,那道门缝儿里透出呼扇着的蓝光,像一个无声的鼓励。她咬着嘴唇走回去,再次向黑暗中窥视,光团兴奋的上下跃动着,在她眼睛里变成跳动的路标,她提起一口气,用力一推。

  木门猛然敞开,夏尔一下失去了平衡,忙抓紧把手,趔趄的迈开步伐。她撞上什么厚实而且温暖的东西,一股有些苦涩的气味钻入她的鼻子,她惊慌的抬起头,迎上一双同样惊讶的眸子。

  那是一双深远的黑眼睛,浓密的睫毛勾勒出微微上翘的眼角,他有像电影明星一样俊美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脸上却有些疲惫的神色,杂乱而生的胡茬让人感觉有些不苟言笑。夏尔正扑在那人的怀里,她仰起的脸只到他胸口的高度,他一身白衣,上面还有隐约而生的绣花,立起的领子和平整的肩膀显的他更高挑,那淡淡的苦涩的气味就是从他的身上传出。

  “你好。”他的声音很低,却音质清澈,他的表情略带笑容,虽然不算亲切,他也并没有因为夏尔的突然闯入而生气。

  “你好……”夏尔站直身体,“很……”

  “请吧。”还没有等她说完抱歉,那明星一样的男人便微笑着向走廊里侧身,做出一个“请进”的姿势,他的动作看起来那么优雅迷人,他有多大?二十五……不到三十岁,他的眼睛可真漂亮,夏尔摇摇头,驱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头顶忽然亮起一盏灯,灯光直直的射下来,洒在她的身上。那男人将左手食指停在嘴唇上,做出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然后转身走进黑暗中,夏尔这才看见他如同锦缎般的黑发已经及腰长了,用一根长长的白色丝带束着。

  在这样的光线下,一种奇妙的感觉袭来,可是她说不清。走进去,沿着走廊左转,右转,头顶的灯一盏盏的亮起,又一盏盏的熄灭。老旧地板发出她凌乱的脚步声。越发浓厚的苦涩气味弥漫着,夏尔发现附近有很多高大的柜子,一排排的陈列在身边,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黑暗中。

  偶尔有微弱的声音一闪而过,听不清是什么,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板的上的闷响,又似乎是什么粗糙的东西在摩擦。

  “先生……我们要去哪?”夏尔尽量很轻声的问道,他走的很快,夏尔努力的跟上脚步,这样走了很久,却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夏尔已经很累了,对于她来说,这是一段漫长而艰苦的路程。

  眩晕的感觉强烈了,视线就好像没有节目而产生雪花的电视屏幕,她虚弱的站住脚,“先生……”穿白衣的男人应声回头,便看到这个纤弱的小女孩瘫倒下去,他连忙跃过去扶住她,准确的说,是将她楼在怀里,女孩流了很多汗,粘在皮肤上的亚麻色头发毫无光泽,苍白的脸色,以及失去了颜色的嘴唇都让他皱眉,他横抱起她,灯光照亮了另一条路。

  夏尔感到自己坐在一张柔软的椅子上,然后一个软垫被小心的塞在脖子后面,让她可以很舒服的仰起头。听见一声叹息,随后有的温热的手指轻柔的拂过她的面容,她的眉眼仿佛在清风的吹拂下一样舒服。那男人将食指静止在女孩翘起的鼻尖上,然后轻轻一点。

  呼吸顺畅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传进夏尔的耳朵,像微风吹过树梢,又像蝴蝶在拍打翅膀,是的,那只蓝色的蝴蝶就是这样飞的……模糊中,看见一张堆满各种书籍、各种文件的大办公桌安放在楼梯下面。从虚弱中恢复了一些力气后,睁开眼睛便看到神秘的先生姿势优雅的坐在旋转楼梯上,水晶栏杆在他周围反射着光刺,他一只手撑着头,眼神有些迷茫,正在翻阅着一本书,那绝对是夏尔这辈子见过最厚的书。

  “先生……”夏尔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召唤回来,“谢谢你……”

  “你醒了就好,现在感觉怎么样?”他站起来,走到夏尔身边,“你似乎在生病?”夏尔忽然笑出声音,“是呢,我从来都没有健康过。”

  一声属于野兽的怒吼从黑暗中传来,震动着四周的空气。

  “那是什么?”夏尔缩着脖子,望望那黑洞洞的走廊,极小心的问。可那男人撇撇嘴,径直走入阴暗,夏尔自己坐在灯下抱紧靠垫,竖着耳朵听见黑暗中传来他极轻的脚步声,巨吼再次撼动整个建筑,忽然间,那未完成的嘶吼戛然而止,这里陷入突如其来的安静,显出有点恐怖的氛围。夏尔有些后悔进入这奇怪的黑屋子,电影里的恐怖镜头也不安分的在脑海里闪现,她缩在椅子里面,抱着头,仿佛有幽灵或者什么正在一步步向她走来,她都听见脚步声了!

  “嘿。”

  这个好听的温柔声音一定不属于怪物,她从椅背后探出头,看见白衣先生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她绷紧身体,提高分贝,“先生,这是什么地方?”中气不足却勇气可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他急忙做出一个小声说话的手势,有些担忧的望望四周。

  夏尔的心脏已经剧烈的跳动起来,刚才那些声音就像是小偷在翻箱倒柜!她也四处打量着,可是除了黑暗她什么也看不到,忽然她瞟见桌子上散落的文具中有一支小巧的剪刀,她迅捷的抓起它,又坐回椅子,握着那完全不可能有作用的文具,护在胸前。

  他走近了,夏尔屏住呼吸,“别过来!”尖锐的喊叫在沉闷的黑暗中撕裂一个大伤口。

  显然他生气了,他绷着脸,瞪着眼睛,眉毛拧在一起,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一把夺过剪刀,这动作快的让夏尔来不及反应。夏尔害怕的闭着眼睛,几乎要哭出来,绝望中,她听到那个男人压低声音语气严肃的说:“你如果不遵守规定,我就要剥夺你的读者资格!”

  夏尔愣了半天,才反应出他话中的意思,“读者?”

  “在图书馆一定要保持安静,这是常识!”他夺回剪刀放在桌上,调整了一下表情,稍微温和了一些,“还有,不要乱动我的东西,还有,我是馆长,对待馆长要有礼貌。”

  夏尔的嘴巴几乎合不上,虽然她从没有去过图书馆,可是,这里黑咕隆咚的十分恐怖,谁会想到是读书的地方。谁会想到这个英俊的神秘男人是图书馆馆长!要她相信他是一个电影演员还更容易些。大脑里所有和图书管有关的画面全部组合在一起,然后夏尔得出结论,她十分遵守规定的低声的说道:“我……不相信你……”

  馆长先生调整好的表情又陷入惊讶,面对这个女孩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他有些结巴,“什……什么?你说……你不相信?”

  她虽然没再说话,但斜眼睛看着他的样子显出不置可否的态度。

  他觉得这个女孩可能正是叛逆期,看样子必须给她一些有力的证据。

  馆长先生拉着她朝原来的地方走去,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夏尔看清那一排排的柜子真的堆满了书。她从未看见过这么多的书,那股苦涩的气味就是书籍的味道。夏尔想到神秘人身上也有这味道,看样子他真的呆在这里很久了。

  接着他们走完了刚才未完成的路途,最后回到了馆长的办公桌前。

  夏尔看着他僵硬的表情,有些害怕的说道,“好吧,我相信你了。馆长先生,我很抱歉……”

  他偏偏头,显出一丝得意,但是很快又被愁容所替代。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那样吓人的吼叫?”

  他保持那幅若有所思的样子,简洁的回答:“一位读者,它的脾气一向不太好。

  读者……难道他还领着一只老虎?!这次夏尔聪明的没有说出质疑,她没有反应过来,馆长口中的那个“它”,可是机灵的女孩忽然想起那只萤火虫和蓝色的蝴蝶,难道说……一个不成形的谜团在她头脑里打转。

  “怎么会这样……”一番沉思后的馆长先生抱着手臂,一脸愁容的看着面前的女孩,“我找不到!”

  “什么东西丢了?”

  “没有丢,只是找不到!”馆长强调着两个很接近的概念,“我……找不到你的书。”

  “我的书?”

  “是的……”他皱着眉坐在椅子上,再次打开那本厚极了的书,“到底在哪?真是的……怎么搞的……”他念叨的同时,手指在书上游走。

  夏尔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该说什么,凑过去看看,可那书上全是奇奇怪怪的符号,线条很美,也十分复杂,她不记得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样的文字。“馆长先生,这是哪的语言?”

  他头也不抬的回答,“天堂。”

  夏尔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笑的玩笑,她不再问出任何问题,安静的盯着书本看了好半天,也没能找出一个认识的字去反驳他,看样子馆长先生始终没有停止的打算,他工作的样子和爸爸一样,很有干劲,也一样很难接近,夏尔这样想着,然后便轻手轻脚的走开,走回书架附近,灯光跟着她的脚步点亮脚下的地板。

  她停在一排书架下,这硬邦邦的架子有种让人不习惯的压迫感。刚伸出手要抽出一本书,一个苍老而冰冷的警告忽然从面前传出来,“嘿,小孩,别碰我!”夏尔惊呼一声,慌张的向后一退,又撞在后面的书架上,书架发出一阵有音调的咕哝声,似乎也是一阵抱怨,她只能躲开,“小心点!”“离我远点!”各种古老的责备此起彼伏,夏尔被声音驱赶着,越发慌乱的连连倒退,有触怒了更多的埋怨,所有愤愤的牢骚混杂在一起,完全听不懂意义了,夏尔觉得,她似乎闯进了一群孤僻老人所在的养老院,老人们的责备既晦涩难懂又不留情面。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夏尔有些害怕,她因为那种不友好的气氛而心跳加速。忽然的一点萤火再次吸引了夏尔的注意,是那只萤火虫!那点萤火就像在茫茫大海里看见的灯塔一样,是象征着希望的光点。夏尔笑起来跟在它后面,从层层的书架中逃走。

  很快的,她就穿越了迷宫般的书架,可眼前的景象更令她惊讶:无数的萤火虫悬浮在一个十分宽敞圆形的大厅中,穹顶上投下一束束的光,照亮一个个奇怪的身影,有原地旋转的芭蕾舞者,还有在空中飞翔的小男孩,还有只困倦昏睡的狮子,还有踩着圆球来回摇晃的小丑,还有一群紧密飞舞的蓝色蝴蝶……

  可是这里安静极了,这像是诡异的无声电影。他们色彩各异,都在光环里静静的行动。夏尔走进去,站在萤火游动之中。她的表情不受控制的笑着,可是心里又极度的不安,上帝啊,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蝴蝶无声的掠过她的头发,带出一阵欢笑。

  “你怎么在这……”温柔的声音响起,夏尔笑着回过头,伸出因为兴奋而发抖的手指,指着大厅,说不出话来。

  “他们和你一样,都是读者,别紧张。”他一边冷淡的解答,一边靠近她,摊摊手,“我还是没有找到……”

  “我……我不明白……他们是读者……怎么会……”夏尔打断他,她并馆长期待的遗憾或者沮丧,她反而因为眼前的不明事物而笑的灿烂。

  “听我说,你来到这里,便是这里的读者。那么一定有一本书是属于你的……礼物!”他半蹲下来,职业化的语气解释,“可是我找不到它……对不起,夏尔。”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没有告诉过你……”

  “记录上只写了你的名字,什么其他的记录都没有……可能是什么地方出错了。”他扶住夏尔的肩膀,“不过,我们可以一起来找出那本书!”

  “他们……”她打断了他的话,而继续吃惊着指向大厅,“难道蝴蝶也在读书吗?”

  “这和他们的使命有关,这说来话长。”他站起来,目光投向大厅,一束束悠远的光柱在他的眼睛里凝成光点。“你可以理解为……当上帝给你的使命,你需要一些帮助才能完成它的时候,你就会到这里来充实自己的力量。”

  夏尔的脸上依旧一片迷茫,馆长先生抿抿嘴唇,“也许这样你就会明白……”他的双手从后面蒙住了她的眼睛,“嘿,闭上眼睛。”

  夏尔有些紧张的闭上眼,一幅更加奇妙的图像出项在她的眼前,所有的“读者”身边都有一个和他们十分相似的七彩光影,那不仅仅是影子,而是立体的存在,芭蕾舞者的身后是另一个七彩的舞者,她们的舞蹈动作一致,在静静的舞步中,轻柔美妙的旋律呼之欲出……那只休息的狮子突然站了起来,摆出一副凶悍的架势,它的对面正一只和它一样的大小的七彩雄狮也无声的嘶吼着,那尖锐的牙齿让人不寒而栗……她注意到,每个“读者”面前的地板上都摊着一本书。

  “那就是属于他们的书吗?”夏尔闭着眼睛,眼珠乱转。

  “是的,他们正在……阅读。”馆长先生的手移到她的太阳穴上,“就像暴躁的狮子要学习成为一个新的国王。”夏尔想也不想的冲口而出:“辛巴!”馆长疑惑的眨眨眼,然后选择忽略这句话,“我们也一定会找到你的那本。”眼前的光影消失了,面前的大厅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他拉起夏尔的手,向书架走回去。

  “先生,那个男孩为什么可以学习飞翔?”夏尔留恋的回头张望,不舍的看着小丑手里上下飞舞的彩圈。

  “因为他是个天使。”馆长先生的语气依旧自然,没有波澜。

  馆长先生低声的询问着那些古旧的书籍,书架中不断的传来低低的申诉,格式各样的语言交替出现。从馆长的神色就可以猜到,似乎没有找到那本传说的书,而且那些架子上的那些书态度依旧很不好。

  所有的书架都走了一遍之后,两人回到办公桌前。馆长叉住腰,轻叹一声,从他疲倦的表情可想而之,这从未有过的苦恼。夏尔正围着一条薄毯,孤孤单单的侧坐在椅子上,刚才魔幻的气氛一点点沉淀下来,这里似乎还是那个黑暗压抑的图书馆。

  “先生,算了,没关系,我一直都是这样。”

  他抬头看看夏尔,拧紧的眉头毫未松开,“一直?”

  “我从小就总是呆在家或者医院,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朋友,一本书……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关系。”夏尔笑着,那并不是装出来的强笑,她的凄凄病容显出幸福的容光。“而且,我觉得我今天已经得到了最好的东西!比所有的童话都精彩!我从没有想过会得到这样神奇的经历……”

  在夏尔越发兴奋的描述中,馆长垂下眼,陷入思索。夏尔渐渐注意到自己的听众心不在焉,也识趣的闭上了嘴,片刻的沉默后,馆长松开紧皱在一起的眉头,表情也柔和下来,他微笑着走向夏尔,行了一个优雅的宫廷礼,露出晨曦一样的笑容。“就让我成为你的书吧。”

  他亲切的半蹲下来,仰视着夏尔,看着这个苍白瘦弱的女孩清澈的绿眼睛,“你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夏尔握紧椅背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本已黯淡下去的光彩。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不知所措,那亲切的注视让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她连忙挤出一个笑容还给他,眼波流转,却咬着唇不说出答案。

  “说吧,看我能不能做得到。”

  夏尔闭上眼睛努力的呼吸一次,然后又努力的摇摇头,“不,我没什么特别的梦想……真的……”她脑海里忽然闪过那跳芭蕾的读者,“不如就教我跳舞吧。”

  “跳舞?”这看起来是个很容易的梦想,“只是跳舞吗?”

  “嗯,我本来就不能做剧烈的运动,邻居家有个女孩叫洛拉,她每个周末都可以去学舞蹈,平时也可以看见她在院子里跳舞。”

  “她学的是什么舞蹈?”

  “踢踏舞。”

  馆长先生的脸色犹豫起来,“呃……”

  “不不不……那并不适合我,我会晕倒的,我想,我可以学柔和一些的,比如,就像……那种电影里,公主和王子跳的舞蹈。”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馆长笑着呼出一口气,“还好那种我会。”说完站到夏尔面前,伸出右手,欠身行礼,“我有荣幸请您跳一支舞吗?”

  夏尔咯咯笑出声音,将手搭在他温暖的手掌上,“当然可以!”她愉悦的跳下来,薄毯堆在椅子上,睡裙似乎也正合适这个舞蹈。馆长先生教她摆好姿势,朝身后的书架小心的喊了一声,“谁能给我们来点音乐?”一时间轰鸣的交响乐纷至沓来,旋律纠缠着乱做一团,夏尔急忙拦叫道:“小声点!这里是图书馆!”

  “别担心,现在你在看书,你在光束里……”

  “可是……我们……”夏尔不自觉的看看头顶上晃眼的灯泡。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在上帝的份上……”馆长朝书架抱怨到,“你们知道的,就没有柔和一些的吗?”

  音乐停了下来,但是窃窃私语般的低鸣又传来,像是一群人发出阵阵讥笑,馆长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算我欠你们一个情好吗?来一首属于公主的舞曲吧。”

  窃笑声中,一首优美的舞曲飘忽着传来,最后淹没了那令人不知所措的议论。“谢谢你,巴赫先生。”馆长微笑着搂住夏尔的腰。

  音乐已经响起了好一会,可是两个人并没有动,只是端着手臂,摆出漂亮的姿势。夏尔转转眼睛,轻轻的问:“怎么了?”

  馆长更加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又左右调整了姿势,“请等一下……”

  一个慈爱却又带抱怨的女性声音幽幽的传来,“向前迈你的右腿,可怜的孩子……”笑声轰然而至,几乎所有的书都在笑,那些放肆的笑声回荡在图书管里,他们两人的窘境已经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夏尔偷偷的笑起来。

  “你有多久没有跳舞了,先生?”

  还好此时的馆长先生正努力的回忆接下来的舞步,忽略了夏尔小小的讽刺。

  很快的,他们跟上了节奏,夏尔跟随着高大的馆长先生,挪动脚步,她关注着自己的步伐,很小心,很拘谨,但是依旧像马上要摔倒一样,身体不受控制的旋转,她的呼吸几乎被钳制住,她的脸上发红,几乎要哭出来。

  “不要看你的脚,抬起头,公主。”夏尔应声抬起头,不时担忧的闭上眼睛,任凭自己的脚步跟着馆长的引领而挪动,渐渐的……笑声消失了,书架消失了,黑暗消失了,她们真的像童话里一样轻巧的跳起舞来。

  蝴蝶!夏尔看见蝴蝶们排成一队,形成一串闪着蓝光的锁链,在他们两人身边环绕了两圈,然后向大门的方向飞走了。

  “它们在向我们告别!多浪漫!”夏尔惊呼着,可是馆长继续着舞步,“注意力集中。”

  “哦……你可真冷血……”夏尔不满的瞪着他,让馆长有些尴尬。

  又一阵野兽的嘶吼打断了舞曲,馆长应声停下来,严肃的瞪着大厅的方向,“等我一下。”他放开夏尔的手,大步走开,夏尔目送他的身影再度消失在黑暗中。

  音乐完全停止了,夏尔低着头站在原地,看着光束里面的拖鞋,她的心里回荡着刚才的感觉,跳舞,真是一种美妙的经历。

  “嗷!”嘶吼没有停止,反而更强烈了,抓挠地板的声响格外刺耳。夏尔摇晃着穿过一排排的书架,再次引发了一阵抱怨,当她终于走出迷宫,看到馆长时,他正威严的面对着狮子,那只大狮子乖乖的趴在地板上,像一只温顺的大宠物。

  “先生,你没事吧……”夏尔的声音很小,轻轻拉住馆长的手臂。

  “我很好,这家伙真是暴躁!”

  “他刚才那一声怒吼好恐怖……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那不是它,是我。”馆长说完揉揉嗓子,“它们的语言真是不好发音。”

  夏尔在他身上的惊讶一波接着一波,她将要涣散的精神忽然聚拢,“你会说它们的语言?”他刚才还翻阅了一本用天国的语言写成的书,这个人……

  “我们继续跳舞吧。”馆长微笑着向办公室走去。却忽然被拉住了手臂,“我要学语言!学你所会的所有语言!”

  馆长迟疑了一下,然后扬起眉毛,“真的?”

  夏尔用力一点头,“是的!”

  陈旧的书被一本本的翻开,铺到地上,各种各样的符号布满一页页的纸张,夏尔裹着毯子靠在馆长身上,运动过后的身体还是十分虚弱的,她几乎不能好好的走回来。面前至少有一百种语言,桌子上堆着的书足以埋葬一辈子的时光。这个人怎么可以会这么多的语言?!现在他正认真的告诉夏尔,中国文字的用法。

  夏尔后悔了,因为她认识到即使自己可以长命百岁,也绝对无法学完这些深奥的语言。她连连的点头,不是因为明白了内容,而是她困了,“这里的字是一个常用的代词……”馆长被一个落在肩膀上的头打断了话语。

  “真是无聊呢……”“是啊……是啊……”“我也要睡着了!”书籍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发出抱怨,有的书还用馆长的语调重复着“一个常用的代词……”

  “嘿,小子,你可不是一个好老师!”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砸下来,夏尔也在一记猛点头后睁开了眼睛,正撞上馆长充满失败感的脸。她立刻抓起一本脚旁的书,顺口问道,“这是什么文字?我觉得它漂亮极了!”

  馆长瞥了一眼,无精打采的回答:“蓝鲸文”。

  夏尔的眼睛真的亮了起来,她捧起书,扫描着上面一个一个同心圆组成的符号,“我的天啊!蓝鲸的文字!他们还有文字?!他们怎么书写?!”

  她推了推身边沮丧的馆长,“先生!先生!难道蓝鲸也会是这里的读者?他们有多大!你真的见过他们吗?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犹如连发的炮弹,将馆长问的彻底结巴起来,他花了很长时间组织语言,才开口道,“是的,他们来过,而且常来。我应该和他们说过……恩……晚上好,我确定我说过。”夏尔睁大的眼睛没有变小,反而睁得更圆,“还有呢?难道你只和他们说过‘晚上好’?可……他们大老远的从大海里到这来,你又可以和他们交流……竟然……只说过‘晚上好’?!”

  馆长揉揉眉心,苦恼的看着夏尔,那虚弱的小女孩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精力。“等等,你说他们从哪来?”

  “大海!大海!”

  “什么是大海?”

  馆长的问题让夏尔所有的反击之词都化为虚有,她忽然安静下来,不再瞪大眼睛,也不再发问,只是静静的看着馆长先生那双黑眼睛发呆,

  “夏尔……你怎么了?‘大海’很重要吗?”他惊讶与她突然的变化,他估计自己会再次被嘲笑,今天真是够丢脸的了。

  夏尔的眼睛忽然盈满泪水,馆长连忙伸手去安慰她,一滴温润的泪滴轻落在他的手指上。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眼泪,但他清楚的知道眼泪里面的内容,里面所有的哀伤,所有的痛苦。那里饱含着真挚而且美好的情感,足以滋润一颗干涸的心灵。她抱住了馆长,搂住他的脖子。馆长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双手放在哪里,最后放在夏尔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夏尔想起自己赤脚在沙滩上行走,柔软的金沙被太阳晒得滚烫,海浪欢乐的涌上来,所有的孩子都可以跳进海里,而自己只能坐在沙滩上看着,她记得妈妈曾经盛了一小桶海水,她便迫不及待的伸手进去,去感受那微小的海洋。

  “我曾经因为不能去海里面游戏而失落,可是你……懂得那么多大海的语言,却从来不知道大海的存在。”夏尔放开手臂,仰起脸,晶莹的泪珠还挂在她因为激动而微红的脸颊上,“我带你去看海!”

  她拉起馆长先生的手,他们夺门而出,留下一串来不及熄灭的灯光。

  街上空空的,城市的睡眠特别的沉静,路灯将视线范围降低,只有不平稳的脚步声远远的传递。

  夏尔跑的不快,只能算是快步的走着。馆长迟疑着,但是他也好奇着,他实在是在那陈旧的图书馆里太久太久了,懂得大海的语言,却不知道什么是海……这句话在他脑海里旋转着,也许,自己真的应该去。

  他感觉手心里一片湿热,不知是自己的手心在流汗,还是夏尔的。但是,他的心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激烈的跳动过了。

  夏尔加快了脚步,她似乎要证明什么,证明一种值得去渴望去期待的悸动。她必须张口呼吸,她的咽喉有些疼痛,她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混乱不堪,却无比有力。她迎着风,是的,她*的奔跑着,迎向扑面而来的夜风,那是一种几乎要双脚离地,飞入天空的感觉。

  没有了束缚,没有了阻碍。街上留下一段两人难以抑制的笑声。

  夏尔忽然停下,支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反射着微弱的光,她快乐的指向前方的黑暗,“那里!那是海!”

  眼神聚焦,一片混沌中出现了一条模糊的光线,隐约的蓝紫色被翻涌的波涛晕染开,那是动荡的平面,面前是一望无垠的黑色水面,他足以包容一切,他足以拒绝一切。波浪滚滚而来,匆匆退去,什么也没有留下,大海以一种既不拒绝,也不邀请的姿态傲然铺展着,以这样的姿态维持了千万年,亿万年。和着心跳,他听见海浪声,绝对沉着平稳的节奏。海风中带来一股潮湿和苦涩,他感觉到浓烈的足以摧毁任何东西的情感,深厚而又轻浮,压抑却又放肆。

  夏尔忽然摔倒在沙滩上,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窒息的感觉冲击着她,馆长关切的脸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她觉得每一秒钟都被拉长了,她看到海面上升起一轮红亮的太阳,灼热的气流冲击着云彩,耀目的红光沿着海面铺成一条道路,海面的波纹就像一条长长的阶梯,似乎只要沿着它走上去,就可以到达天堂了……

  一切的壮丽化为黑暗,所有的想象只剩下海浪的清吟。

  “夏尔!夏尔你醒啦!!孩子,你终于醒了!”熟悉的哭声在耳边响起,那是妈妈的哭声,是的,妈妈已经为自己流了太多的眼泪。夏尔知道妈妈总是在夜晚时,守在病床旁哭泣。夏尔认为自己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模糊的灰色影子,在一片黑暗中不安分的晃动。

  “妈……”夏尔的头被固定住,不能转动,她想伸出手,但是一些冰凉的东西限制了行动,是输液管,她知道这些东西一定又插满了身体。

  一只温柔的手握了上来。

  “夏尔!你醒了就好……没事了……”母亲努力忍住哭腔,但是那只是更加让她语不成调。

  “妈,别哭,我很好……”夏尔感觉到自己在眨眼,但是视线里什么确切的东西都没有,她忽然有些害怕的想起一个来自医生的预言,那无情的预言似乎应验了,是的,自己瞎了。

  夏尔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努力保持平稳的呼吸,她明白自己一定要镇定。

  “妈妈……我昨天做了一个梦……”夏尔闭上眼睛,面带微笑。

  “是吗?梦见了什么?”母亲擦擦眼泪,“你昨天晚上又哭又笑的,吓坏我了。”

  “我梦见……我忘了……我只是,似乎很快乐……很快乐……”夏尔不自觉的微笑着,“妈,我好像遇见了很神奇的事……”

  “科林太太,我们能谈谈吗?”一股属于医生的药水的味道传来。“住院手续还有一些问题。”

  “哦,好的……”母亲松开手,走开了。

  夏尔再次徒劳的眨眨眼,然后她闭着眼,安静的哭了。泪水滑落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了谁,想起一个陌生的影子。

  她感觉到自己又站在室外,因为夜风的吹拂让她难以忘记,她握着一个冰凉的东西,形状很熟悉。一股书籍的味道远远传来,很熟悉。她想起来,是的,那个神奇的图书管。

  “夏尔,怎么不进去。”这个声音把所有混淆的记忆都唤醒了。夏尔有些颤抖的说道,“馆长先生……晚上好。”

  “你怎么了,”看着夏尔有些失落的眼睛,安慰的问道,“在海边你晕倒了,现在好些了吗?”

  “恩,我还能来这里,我很开心呢。”这话的语气明显的哽咽了,她脸上的笑容简直让人心碎。

  “夏尔……”馆长抿抿嘴唇,也挤出一个笑容,“我们进去吧!”说罢弯腰将手摊在夏尔面前,可是夏尔看也没看的点点头,“好啊!”

  馆长一愕,发现夏尔直视着前方,摸着门,摸着墙壁,一点点向里面走去,他再次伸出手,夏尔却直直的从那手旁穿过,眼神黯然。

  馆长愣在原地,意识到了什么,有些颓然的靠向墙壁,看着夏尔的瘦弱的背影缓慢的走进黑暗中,灯光一束一束的亮起,终究归于黑暗。

  “先生,先生……”夏尔忽然回头,伸出手,那纤细的手臂漫无目标的在空气里摸索。“你在哪?”

  “我在这!”馆长大步跑过去,一把拉起夏尔的手,用力握住,他想将夏尔拥入怀里,却最终垂下手,只是重复了一遍“我在这……”

  “我……找不到路了……”夏尔的眼光无法停留在馆长哀伤的脸上,看不到他那痛苦的表情。

  “没关系,这里本来就比较暗……”说完馆长便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急切的解释,“我是说……夏尔……”

  夏尔突然的变化让馆长无所适从,他心里焦急而无助。他将手触摸在墙壁上,暗暗用力。

  “你真的应该多开一些灯,这里不像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夏尔笑着说。“太暗了,只会让人想睡觉。”

  馆长勉强的用愉悦的口吻回答:“好的,就让我们多开一些灯。”

  话音一落,黑暗里所有的光源逐一点燃了:暗阁壁灯,锥光顶灯,水晶吊灯,彩色地灯……霎时间,黑暗消失了,图书馆金碧辉煌的全貌呈现出来,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呈现历史凝炼的深暗颜色,雕刻精致的花纹也终于被发现,镶嵌在墙壁腰线上的的各色宝石反射着久违的光彩,壁柱上方的拱顶也沐浴着柔和光芒,显示出对称和谐的浮雕。图书馆的穹顶画也揭开神秘的黑纱,一朵朵洁白的云乘着微风漂浮在蔚蓝蔚蓝的天空中,一派阳光明媚的绚丽景象……

  书籍们的议论像是欢叫和惊呼,仿佛庆祝着什么一样,这些灯火已经变成庆典的礼花,属于节日的拉德斯基进行曲那激昂快乐的旋律环抱着这座沉静了太久的建筑,灯火通明中,快乐开始迅速的发酵,形成炽烈的喜悦和欢乐。夏尔感到四周热闹起来,她拉着馆长也尽情的大声笑着,她感到所有书籍,所有读者的喜悦。

  “夏尔,你觉得好吗?”馆长抱起夏尔,向大厅走去,他看着四周从未曝光的装潢,书架上精彩的雕花,书籍隐藏已久的封面颜色,还有悬挂在大厅中的一幅幅巨型油画,这才是这里的原样,这里真是智慧的伟大杰作。

  夏尔躺在馆长怀里,枕在他的肩头,跟着旋律轻轻点头。她什么精美绝伦的装饰都没看见,夏尔的眼里只有晃动的黑影,她是唯一一个还笼罩在黑暗世界的人,但是,她却笑的很自然,很满足。

  馆长将她放在大厅*,压抑着自己的激动,牵起她的手,“猜猜这是什么?”

  一股极细滑的触感传来,它快速的流动,然后远离,一会又靠近过来,夏尔双手并用,摸到一个坚硬但细滑的尖顶……脊背上片状的竖直突起……一种特有的叫声传来,

  “海豚!是海豚!”

  “他们是今天的读者,我猜你一定会喜欢的。”馆长尽量将叹息派遣的无声无息,“他们似乎也很喜欢你呢。”

  忽然一阵犬吠响起,就像在音乐中合唱一样,但是显然,歌唱家的水平实在糟糕。湿漉漉的舌头舔在夏尔脸上,夏尔尖叫着大声笑起来,但还是被大狗推倒坐地,“不要不要……哈哈哈……”然后她摸到那柔软的皮毛,还感觉到它热情的体温,拼命摇动的尾巴。“你真漂亮!大家伙!是黄金猎犬吗?”

  馆长吃惊的看着正和金黄色皮毛的猎犬厮混在一起的夏尔,“夏尔,你……猜对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舔我了……”

  馆长看着眼前的一幕,悲伤从胸口沸腾起来,他难过的坐到地上,捂着脸忍住泪水。

  夏尔躺在地板上大喘着气,猎犬乖乖的趴在旁边,放过了几乎要笑到晕倒的夏尔。

  音乐慢慢消失了,欢乐的气氛消退了,书籍渐渐安静下来。

  “先生,我很开心,”她直视着穹顶上的蓝天白云,“我还可以来到这里,我以为我是在做梦,不,这是梦,是美梦……”

  馆长坐在那,有气无力的回答。“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先生,”夏尔的瞳孔里正飘着一朵云,“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这里的‘读者’?”

  馆长也平躺在大厅上,伸展四肢,看着同样的晴朗天空,他稳定自己的语调,“所有的。”

  夏尔似乎要转过头,但是她只动了一下,便转了回去,像是想起自己已经看不见的事实,“可是,这里的人并不多呢……”

  “我不知道,也许他们都迷路了。”

  “我……是跟着萤火虫来到这里的,我真的到了世界上最神奇的地方,我真幸运!”夏尔挥舞小拳头,“这比所有的电视节目都精彩!”

  “电视节目?”

  夏尔琢磨了一会,看样子馆长也不知道什么是电视,解释道:“就是一个带屏幕的盒子,里面可以演出任何节目,任何事物。”

  “听起来比看书更有趣。”馆长侧头看着夏尔,看她撅着嘴,皱着眉思考的样子。

  “无聊的时候我便看电视……我喜欢看卡通片……卡通片就是人们画出来的人物或者动物做成的电影。”夏尔闭着眼睛,一边说一遍解释着,“还有动物世界!我喜欢那大草原和北极的冰雪。你知道北极吗?”

  “知道,是个寒冷的地方,一种白熊是这里的读者,现在我知道,那里也有一片伟大的海洋。”

  “对了,你喜欢大海吗?”

  馆长沉默了一会,然后挪动到夏尔身边,和她并排躺着,拉起她的手,“是的,非常喜欢。我今天查阅了很多和大海有关的书,海洋真的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馆长握紧夏尔的手,“夏尔,谢谢你!”

  夏尔没有说话,她用另一只手绕过来搂着他,慢慢的将耳朵贴到馆长的胸前,她听见馆长的心跳,很熟悉的心跳。

  她的手摸到馆长的脸上,感觉他的胡茬扎着她的手指,夏尔笑起来,“你怎么不剃剃胡子?”

  馆长苦笑着,“有胡子让我看起来更像个图书馆馆长。”

  “你每天就等待读者的到来吗?你还有什么工作?”她的手指在胡子上搓搓。

  “是的,我每天都很忙,都在等待着……”

  “你的工作很枯燥呢,馆长先生,和我的生活一样,每天都等待着……”

  “你等什么?”

  “等着无声无息的死亡,他一直离我很近。”夏尔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如果我是你,我就每年去一个不同的地方,去看看世界上的美景。”

  馆长明显的控制着呼吸,“你要去哪里?”

  “如果我可以,我要去我力所能及的任何地方……我就再也不看电视了……”夏尔有些感伤的发出一声叹息。“去看看塞纳河,去看看金字塔,去看看热带雨林,去……去迪斯尼乐园,去……我想我最后就到天国去了。”

  馆长痛苦的扭过头,避开她的热烈却灰暗的目光,同时用力搂紧夏尔。

  两人沉默下来。

  灯光开始一盏一盏的熄灭,最后只留下一束投射在他们身体上,静谧的气氛笼罩过来,图书馆重新回到原来的安静。

  夏尔忽然唱起歌,那是一首摇篮曲,曲调优美,夏尔想着妈妈总是唱着这样的歌,安慰因为疼痛而哭闹的自己。

  柔和的歌声中,出现了新的读者,那是一群白色的水母,它们的触须在空气里飘荡,轻盈的摇摆着身体,就像在歌声中起舞。光透过它们半透明的身躯,浅淡的影子洒在他的脸上,他看到七彩的水母穿插其间,白色交映着流光,成为一幅魔幻的美景。

  他搂着夏尔躺在圆形的光斑中,开口跟着夏尔低声哼唱起来。两个人的歌声在图书馆里萦绕,所有的书籍都沉浸在寂寞的音乐中,体味这个美好难得的夜晚。

  隐约中,他们听到一阵阵激昂的歌声,很多人在合唱,夏尔停下来,听着那格外欢乐曲调,想到这样的深夜,会是谁在唱歌?

  “那是亡灵的队伍。”馆长回答了夏尔心中的疑问,“他们走向西方,一路上欢唱着连我也听不懂得歌曲。”

  “亡灵?”夏尔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是亡灵的歌唱,让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似乎……不能再学习文字了。”夏尔苦笑着坐起来,“很抱歉,我想……我该回家了。”

  “好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送你回家。”馆长抱起欢笑的夏尔,穿过一排排的书架时,一些温馨的话语低低的传来。

  “它们在说什么?”夏尔很小声的问,她担心自己又触怒这些书籍。

  “你给他们带来了快乐,它们给你祝福……还说……希望你能再来。”

  夜色浓重的街道上一大队人穿着同样的白袍,欢唱着边跳边走,夏尔缩在馆长怀里,听见队伍中一声一声的呼唤,她听不清具体的词语,但那歌真的很熟悉。

  “在第九街转弯就能看见我的家,那是一幢红色的房子,大门旁边种着一棵樱桃树。”夏尔搂着他的脖子,“你累吗?你觉得我重吗?”

  馆长没有回答,夏尔的身体简直像一根羽毛,但是他走的很慢,他的脚步很沉重,他无法确定夏尔是否还会来,他不知不觉的期盼着。

  夏尔的家到了,馆长很容易的就打开了门,按照夏尔的指示走到她的房间,女孩子的房间,可爱的东西堆了满地。

  馆长把她放在一张浅蓝色的单人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夏尔幸福的说:“谢谢你,晚安。”

  馆长像是想起了什么,坐在床边,哼唱着刚刚学会的摇篮曲,看着夏尔疲倦而又快乐的进入梦乡。

  他瞥见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日历,上面的小熊笑的十分可爱,他想着,这些就是卡通吧。粉红色的粗线条圈着明天,调皮的字母拼成:“夏尔的第15个生日。”

  夏尔醒来的时候闻到医院特有的味道,可是她明明记得昨天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入睡的,还有熟悉的摇篮曲。

  “你醒了,要喝水吗?”妈妈已经递上一杯水,夏尔感觉嘴唇上凉凉的液体,她喝了一口。

  “妈妈,现在几点了?”

  “七点了,宝贝。”

  “爸爸在哪?”

  “他……你知道,他一向很忙,不过我保证,明天他一定会回来。”

  夏尔摇摇头,眼光投向天花板,看到一团模糊。她平静的说:“我希望他回来照顾你,我觉得你很辛苦,我病了这么久……你一定累坏了。”

  母亲有些怔然,她感到夏尔不太对劲,“宝贝,别这么说……”一阵电话铃声隔断了谈话,“我一会就回来,亲爱的。”她拿起电话,匆匆走出病房。

  夏尔听见关门的声音,四周陷入安静,某些仪器发出微小的交流声,还有窗外树枝拍打玻璃的声响,一定有阳光照进来,因为夏尔的身上暖洋洋的,她觉得病痛已经消失了,内心深处的一些渴求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这莫名其妙的幸福忽然就来了,填满她整颗期待着的心。

  她依旧不记得昨晚梦的内容,但是她记得指尖上细腻的触感,有一种冰凉的兴奋。

  母亲回来了,但是没有说话,夏尔感觉母亲一定哭了,因为她身体上眼泪的味道更浓了。她示意的抬起指尖,母亲的手握了上来。

  “妈妈,我很抱歉。”夏尔拉住母亲有些冰冷的手,“我真的很抱歉,我觉得,我应该给你带来快乐,却总是让你流泪……”

  “不是的,你一直都是我的快乐,一直都是……”母亲的脸贴在夏尔手上,夏尔感觉那炙热的泪水流到自己的手背上。“我爱你,夏尔。”

  “谢谢你,妈妈。”夏尔摸索着擦掉妈妈脸上的泪珠,“我也爱你。”接下来的一句话夏尔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着,即使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也永远爱你。

  机器发出一阵尖叫,惊醒了趴在病床一侧刚刚睡去的妈妈,那行检测着心跳的曲折线条几乎归于平稳,致命的平稳!

  “医生!医生!”母亲一边喊叫一边连续按下床头的红色按钮,“夏尔!醒醒!”白衣使者们冲进来,熟练的开始检测各项生命指标,注射可以维持生命的各项液体。一个护士注意到夏尔转动的眼睛,沉着的说道:“她醒着。”

  夏尔感到身体无比的疼痛,痛的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她感觉呼吸罩里的气流直接冲进嘴巴,可她还是无法呼吸,她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似乎灵魂正在从身体剥离。

  机器的鸣响,还有母亲的哭泣,所有的声音都被拉长,最后消失了。时间绝对变慢了,眼前是一片柔和的白光。一声一声及其悦耳的呼唤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声音听起来像歌唱,像是招呼她去参加一场盛大的狂欢。

  忽然她想起明天是自己的生日,她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之后记忆被抽干了,她无法再思考。疼痛消失了,光消失了,只有一声声的呼唤在脑海里旋转,旋转。

  街道上依旧空空荡荡的,但是今夜下起了小雨。

  馆长举着伞,在门外等候着,是的,他有些急躁了,他一直平稳而且柔和的脚步被焦急的跺脚代替。夏尔还没有来,他将准备好的礼物——一封蜡封的信从怀里拿出来看了看,再放回去,走了几个来回,再拿出来看看,再放回去。他看看表,凌晨一点。已经是她的生日了,不知道今年她会得到什么礼物,也许她会喜欢自己准备的这份,是的,她会喜欢的,实际上,自己也只有这个能够送给她。

  夜晚已经过了大半,夏尔还是没有来,也许她今天不会来了。他准备走回去,但是双腿却倔强的不肯移动。

  他看着双脚,想起那已经被忘记的舞步,想起失而复得的想象力,也许,也许夏尔才是书,一本属于自己的书。是她教会了自己怎样去使用眼睛去发现美丽,用手去感知世界,以及,用自己尘封的心去体味珍贵的爱。

  雨越下越大了,撑着伞的馆长有些孤单的意味,他从不感到孤单,是的,在遇到夏尔之前,他从不觉得孤单,但是现在不同了。他觉得自己遭遇到的时光都是那么冷漠无情,他决定要想每一位读者问好,是的,他早就应该那么做了。

  热闹的歌声中,亡灵的队伍走了过来,这混乱的欢唱让馆长必须确信:今夜夏尔不会来了。

  他走上台阶,转身收伞的一瞬间,他看见亚麻色的头发以及久候的笑脸,夏尔穿着亡灵的白袍,走在那*的队伍里,她唱着那首自己无法听懂的歌,她的眼睛恢复了光泽,她看上去快乐极了,她和所有的亡灵一样,满脸笑容的向西方走去。

  “夏尔!回来!”馆长扔下伞,冲进雨里,他高声喊着夏尔的名字,“回来!夏尔回来!”

  夏尔在移动的队伍中间停下来,她听见了另一种呼唤,一种饱含爱意和痛苦的呼唤,她转过身,看见一个追赶的男人,看见他湿漉漉的模样,看见他的黑发,他的白衣,她的大脑中亮起一点萤火,点亮一个最美妙的梦幻。

  她逆着亡灵的队伍向馆长跑去,她已经可以*的跑了,她也恢复了视觉,她扑到馆长湿热的怀里,雨水从她的身体里穿过,落在地面,激起一个个交叉的涟漪。

  “先生!我能再看见你可真是太好了!”夏尔看着那双比夜色还浓的黑眼睛,她的笑容很快变成一种遗憾的表情,“我很抱歉,我要走了……你真的教给我很多东西!”

  “别走……你不能去,你将永远无法回来!”馆长盯着她,像要把她烙印在眼睛里一样。

  “不,先生,他们在呼唤我的名字,你听……”夏尔似乎很享受的聆听着,但是馆长却只听见那莫名的喧嚣。

  夏尔的小手拂上馆长的面庞,纤细的指尖划过他的眉,他的眼,最后将食指停在他的鼻尖上。

  “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我会在那里等着,等着再见面的那天。”

  他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但抓住夏尔肩膀的手却更用力了,他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夏尔已经……所以她必须要走。所有想说的话都搅在一起,让他无法发出一个音节,他只是看着夏尔,看着夏尔,那黑眸里有汹涌的感情。

  亡灵的队伍已经接近尾声,那幸福的欢唱声已经减弱了,夏尔回头看了看,所有的亡灵都在呼唤着她。

  “我……”馆长抬头欲说的话忽然被封存在嘴里,夏尔的唇温柔的印上他的唇。一种最真挚最美好的情感传递过来,纯洁爱意让他在一瞬间消失了所有的固执,抓紧的手忽然松开,夏尔就在这时退出了他的怀抱。

  她的脸上泛起一层半透明的粉红,大眼睛里是闪烁的光点。她转身跑回队伍,高高的挥动手臂,“嘿!再见了,先生!”

  馆长愣在那里,痴痴的看着夏尔向他挥手作别,最后完全消失在队列里。

  “夏尔!”他猛然高呼,一边跑一边掏出怀里的信封,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队伍消失了,消失在安琪街的尽头。城市再度陷入沉静,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城市本身的一个梦境。

  馆长站在海浪与沙滩交界的地方,听着今夜的大海稍微激动的低吟。海水也有些落寞,海风里的潮湿,让馆长回忆起夏尔的泪水和笑容。

  揭开信封取出折好的信,铺展的信纸很快就被打湿了,上面的文字晕染开来,变成一朵朵黑色的小花,它们在纸上盛开,绽放文字里所有的情感。

  馆长对着大海,轻声念起上面的字,各种神奇的语言交替着,他的声音被海浪重重包围,回荡在海面上,像是一场悼念。

  雨停了,天际泛起炫目的彩霞。天将亮了,大海身着盛装,向初升的太阳点头致意。

  信如同生出了翅膀,轻轻的,远远的,飞了。馆长的身影渐渐缩小,缩小,成为沙滩上一个不显眼的亮点。

  绚丽的霞光不经意照亮信纸的一角,那里写着的优美的字体逐渐涣散:“生日快乐……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