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男人与酒

  俺孩他姨夫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吸一辈子烟,烧一辈子手;喝一辈子酒,出一辈子丑。”

散文随笔:男人与酒

  起初,我还以为这是他痛定思痛的反思;而后,发觉他咧嘴而笑的态度不太对头,接下来的事实证明,这更接近于玩笑话罢了,烟,他照抽不误,吞云吐雾赛似活神仙,酒,当然是白酒了,每每一见,便喜笑颜开,伸开巴掌五七六八的吆喝起来气势颇为雄壮,输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也甚是利落。 出丑抑或出彩的念头,大概此刻已早抛到云山海国里去了吧。

  我不如他,烟不沾,牌不打,实在是个很无趣的人儿。所以,平日里的闲玩耍,他多半不肯找我。唯有请客喝酒时,因为同在这个塞北小城打工,且所居相距不远,无论如何也要招呼我一声了。但却又一直从心眼里瞧不起我的酒量,“他不中。”

  这一点,我知道,却向来无谓,即使当面遭到他的讥嘲,也只一哂笑而了之。

  男人之间的友情,若往本真豪放的方面扯,似乎无酒难尽欢。但我一直很怕酒,这其实也好解释,正因为出过太多的丑。

  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嗯,俺那时还年轻,小牛已露尖尖角。外出打工的风潮才刚漫卷豫东大地,不料竟然也带来家乡酒风的突变,年轻的一代人,摒弃了小巧雅致的八仙小瓷盅,也不肯再屈伸手指头魁五八仙的喊媒,然后斯文的小酌慢饮下去,转而重拾起水浒梁山上好汉们的做派,一人发一喝茶的纸杯,用一烟盒作度量“一站一横又一平”,好了,公公道道的三杯开场酒就全下肚了。不知道武二哥当年狂喝的十八碗可也是这种透明无色的液体,反正无论他是头重脚轻趄趄趔趔的走在山路上,还是打死白额吊睛的饿虎,出了一身臭汗,一直也没见他对着大地吐呀吐呀,直吐得眼冒金星,恨不得连心肝肠肺都掏出来重洗一遍才好。英雄啊,毕竟不同于我等寻常人!嗯!俺就是那个每次三杯过后就吐啊吐的人,别说过甚么景阳冈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见了,真羞死个人。

  偏又有一个好哥们,在学校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略带一点点羞涩的家伙,不料踏入社会后,很快就变得很江湖了,那个豪爽狂放的劲头,我至今思来,还是心有余悸。哥俩一见面,我一定会先心虚的央求他:“别弄恁多菜,别喊恁多人,就咱哥俩,多喷会阔(豫东土语:聊天),中呗?”他一定心不在焉的乱点着头,“中、中、中。”过了一会儿,从院门外忽然就涌进了一堆人,我惊得心直哆嗦,可还是笑而相迎,寒暄、客套,然后互相谦让着往堂屋八仙桌边稳稳当当的坐好,接着菜上桌了,酒,也摆好了,空茶杯也准备妥当了。

  满堂烟雾缭绕中的说笑,我都几乎没有入耳半句,眼盯着酒瓶中透明的液体化作一条银线滑落进了纸杯中,刺鼻的'味道冷冰冰的扑面袭来,此刻,我不止心在哆嗦了,连腿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起来。可是,已见有人带头举起了杯子,瞪着牛蛋眼,“咱开始吧?!”既然已骑虎背上,那就无路可退,我也只好心一横,莫名其妙中只觉得风萧萧易水寒:怼就怼,谁怕谁!一饮而尽……

  接下来,哼哼!亏得俺吐的不是硫酸啊氰化物那些,若不然,把他的村庄*得寸草不生鸡犬难留,这岂不造孽大了去!

  人生风雨有几度,成熟终须凭苦处。翻江倒海几回回后,我自认不是喝酒的料,对于酒从此就开始畏如毒蛇,若不是迫不得己,便绝无兴致再去尝这水中的*。

  这种状态,我一直保持到来这塞北小城时。同在小城的亲友不多,而常来往的几位却都是爱玩的人,闲来聚到一块喝点小酒也就成为不可或缺的乐趣。都是自己人,也就彼此不勉强;我就是从这时起受熏陶,渐渐的又开喝了。偶尔把持不住,还是会有喝多的时候,学不会李白吟律诗,却吐胆汁浇地湿。俺家娘子气不过,耐心的服侍后,总还要狠狠埋怨一通。俺自知理亏,便一昧的厚着脸皮嬉笑着,坚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沾床就睡的三大好男人原则。

  我以前的老友们,自从因生活所迫风流云散天各一方,对于我的印象,也正如我对他们的印象一般,一直定格在从前尚且青涩轻狂的模样。每次电话抑或Q聊时,讲古论今谈东说西之余,还是总不忘捎带问一句:近来的酒量如何?我素来老实,便老老实实的回答:大概四五两吧。他们总是有些惊讶,难以置信。

  前些日子,尚属早秋,那个让我心畏的老兄忽然发来一条短信,说是可能会来鄂尔多斯出差。我以为他只是一句戏言,并没有放在心上。不料当天夜里,我刚和几个老乡从酒馆里晃晃悠悠的出来,便接到电话,他居然已经到了。我大为惊喜,紧紧搂住他的臂膀却又忍不住口出怨言:干嘛不早点说?我好专门候你,能喝两杯。现在我都喝成这样了,咋办?

  第二天的晚上,我果然实现了多年前的愿望,亲友们恰巧都因故不能前来,我干脆就在家摆弄了几个小菜,一瓶鄂尔多斯酒上了桌,齐了。这酒喝得悠长啊,哥俩边唠边吃边喝,嫌还不够热闹,又划了几拳。酒喝罢了,就该睡了,他手一挥,就将俺家娘子撵走了,于是哥俩儿躺在硕大的土炕上开始喷阔,一直呱嗒到天快亮了,才眯了会眼。你酒量可以啊!他夸俺。你不中了啊!俺奇怪他。俩人呵呵的傻笑。

  起床后,出去玩耍。回来后,俺孩他舅带了几个亲友来又喝……我的老哥们,他醉倒了,躺在院中的砖路上晒太阳,任谁劝也不肯起来了……

  他回去后,再有联系时,依然感叹我这里的酒风彪悍,并还奇怪:你咋还能喝了哩?

  我哈哈一笑,颇为得意。眼看年近不惑,人应该贵在能自知啊,我呀,何尝是又能喝了,只不过是能把握住自己喝酒的节奏了而已。酒若如歌,不能高亢激昂者,何不浅吟低唱呢。我即如此,天资所限,学不得武二郎饮酒的豪放狂浪,就只好做自己的下里巴人,且慢慢小饮,品出酒中的苦辣甘爽,品出友情的温暖馨香,品出人生的沧桑悠长。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