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书的散文
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居住,总会觉得陌生和不适应,如果这个地方是省城,那更得有个调整的过程。初到西安不久,觉着自己也是大城市的人了,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由北郊往钟楼走。一路上东张西望,还吹着口哨,遇见红绿灯,看别的自行车停住,我也停住,别的自行车往前闯,我也闯。前后左右都是人,混在他们中间,我就想,我也是西安人了,不用担心火车晚点赶不上,不用担心找不下住的地方。到了钟楼,找个地方把自行车一存,满街遛哒,还拐到一个小巷子里去,一直走到走累了,进到泡馍馆,要两个菜,来一瓶白酒,细嚼慢咽,悠闲自得,白脸喝成了红脸,红脸喝成了黑脸,才摇摇晃晃往回走。酒喝高了,脑子还清醒着,知道家居北郊,是西安的北郊,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能回去。
西安是个大城市,过去,出差办事才到西安来。我是第一次在西安坐的火车,也是第一次在西安逛的动物园。西安啥地方,十三朝古都!土里头埋下的皇上数都数不过来。哪里能找到第二处兵马俑、第二处大雁塔呢?过去来西安,害怕忘了路,不敢朝远处走,坐到公共汽车上,拎着大包小包,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不和人搭话,说上两句也低声下气。有一次随一个朋友到他西安的亲戚家去,虽然在一个黑巷子里,几口人住一间破房子,但看人家说话走路,都显得高人一等。人家开外地人玩笑,都显得高明。说东门外一家,乡下来一女亲戚,住了几日,天气一直不好,也就没机会去看看钟楼。回去,别人问:见钟楼了吗?说天下雨,人家怕把钟楼淋湿塌了,就给收起来了,没见上。说的人哈哈大笑,朋友脸上不好看,饭也不吃便走了。这就是西安人,他们会自豪而又沮丧的说,唐时的长安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现在的西安还不及其十分之一。西安人还会说,城墙里头全是皇家的院子,看看该有多大!住在里头的皇亲国戚得有人侍候,得有人供吃供穿。所以,为皇家服务的人,也住在皇家的院子里。这要多沾光,多荣耀啊!
搬到西安来,在西安有了个家,出门走的路远了,吃饭、买东西供选择的地方多了,心里的烦恼也多了。也学着西安人嫌人稠如粥,车似蚁聚,怪贼多难防,怪钱少不经花,怪天气热,把人又桑拿,又烧烤。人像是害了病,到医院去检查好好的,啥病也没有。听朋友说,这是水土不服的原因,人换一个新地方,要接地气,要调整身体里的金木水火土。有一天出门办事,一个和我打交道的西安人,口气怪怪的,说你也成咱西安人了,不容易啊。我心里极不舒服,好像我就应该是外地人,不能做西安人一样。但仔细想想,觉得自己还是西安的外地人。我融入西安得有个过程,西安接纳我也得有个过程。
人老十八辈,一直住在一个地方,恐怕要到深山里头去找。问一问城里人,让他们回答,自己家三辈子以前,都住在啥地方,十有八九不在城里头。到沿海的新兴开放城市去,开车的、扫马路的都是外地人,办公司的、开工厂的也多是外地人。听说有一个城市,原来就是个小渔村,城市里头的人几乎全是外地人,本地人卖地挣了钱,都到国外享福去了。这年头,不管是省城还是县城,外地人越来越多。原来的外地人成了城里人、成了本地人,就弹嫌后面来的外地人,说外地人不讲卫生,不懂规矩,不计划生育,外地人不会讲普通话,说的是方言,偷人的是外地人,抢人的是外地人,把城里头的治安都搞坏了。但他们又离不开外地人,外地人给他们盖房子还装修房子,外地人给他们看大门,外地人把早餐给他们做熟,把牛奶和报纸给他们送到家门口。城里不愿干的事情都让外地人干了。逢年过节,火车站、汽车站一群一群都是回家的外地人,在城里头,没有他们的位置。经常从报纸上上看到,外地民工辛苦一年,拿不到工钱,心里头怪不是滋味。有的民工为几个钱爬到楼顶上、烟囱上、脚手架上要朝下跳。我就想,这些城里的有钱人心为什么这么狠,要把人逼到绝路上去呢?
在西安居住了一段时间,在好几个地方,看到有外地人聚众成群。一个地方在文艺北路,据说是非法劳务市场,初到西安的外地打工者多守在那里,等着找一个主家。还有一个地方在北郊张家堡,聚集到这里的人,多是干力气活的,卸煤、搬砖、抬铁疙瘩,就找他们干。还有一个地方,在北门外,这地方的外地人,或站或蹲,手里拿着漆滚子,肩上背着木箱子,脚底下放一块纸牌牌,写着“刷房”、“打家具”、“修电器”等字样。这是些手艺人,他们都是一方土地上的能人,也到城里头找饭吃来了。在西安的城里头,到底有多少外地人,这数字我不知道。一些外地人,是游客,是过路者,来了又走了。还有一些外地人,留下了,得呆上一段时间,把他们的力气耗尽,把他们的本事使光,也走了。城市是一只胃,人在其中被消化,有的.人成为城市的一部分,有的人则被呕吐出来,甚至排泄出来,而被城市拒绝。
曾听到一种议论,认为西安发展慢,跟不上时代 。人们的思想,趋于保守落后,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包袱。总想着过去的辉煌,靠吃祖宗留下的土疙瘩过日子。尤其是西安的城墙,更是封闭的象征,把人圈住了,不光是手脚,还有进取的心劲。外省人都笑话西安人,现在还把到城墙里头去称之为进城,把城墙以内叫城里头,城墙以外叫城外头,南郊己是闹市,仍叫南郊,北郊正在发展,仍叫北郊。甚至有人提议,把城墙拆了,把砖运走,让西安四面敞亮无阻,以表示开放的决心。我觉得这未免偏激,城墙何罪,叫人挣脱不出去的是心里头的城墙啊!只有有了容八面来风的肚量,西安才能既保持一份古老的风韵,又充满勃勃的活力。在这方面,让城市的人口流动起来,大量接收外来人才,吸引更多的有能之人,有财之人到西安发展,到西安创业,西安就会进入更为广阔的天地中去。水只有流动着,才不会腐臭;河流只有接纳了条条小溪,才会澎湃汪洋啊!古长安可能是当时世界上外来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唐朝辖地的人,对长安趋之若乌,自不待言。那时节,住在长安城里有名的达官贵人、诗人画家、能工巧匠多是异乡人,他们把长安当作故乡,为长安创造繁荣、创造至今还让人们可感、可触的大唐气象。
我来到西安,定居下来,是不打算走了。虽然我还说着外地的口音,对西安也有这样那样的看法,但我喜欢这个城市。西安博大的文化沉淀,浓郁的古城氛围,都让我迷恋,使我气定神闲。在这里,一个个地名,都会引起我的遐思,学府巷,炭市街,竹笆市,水司……当钟楼掩映在夕照里,身旁的开元,正用电子显示屏报告着最新的信息。涌动在街道上的人流,色彩斑斓,身体是年轻的,脚步是自信的。西安是一本厚厚的书,是一本读不完的书。这是唐太宗的西安,李白的西安。唐人的后代,就在西安生活着,奋斗着,他们能背诵长安一片月的诗句,也能描划杨玉环的美。西安人还知道,杨玉环患有狐臭,所以爱到临潼洗温泉浴。凡美人必有缺点,缺点有时也是美的一部分,不然,太过完美反而不美。他们在西高新有一份富有挑战性也能带来成就感的职业,他们还熟知股票的放量和增量。这也是为足球疯狂的西安,自称西北狼,逾败逾战,逾战逾勇。球迷们呐喊之声若雷霆,吼唱之调是秦腔,憾人魂,鼓人肺,头顶如悬着一个壶口。这也是毫不奇怪的。走到随便一处地方,都能看到建筑工地,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装点着一个新的西安。当然,发现秦朝的砖,汉朝的瓦,发现陶俑彩马,铁甲金衣的事,也早己让人们习以为常。
这就是西安,这就是一个定居西安时间不长的外地人眼里的西安。
我希望,这是我的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