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牛往事散文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农业机械化只是一个追求梦想。而耕牛作为农村犁田耙地的主要生产工具,是生产队的主要财产,农民们将其视如珍宝。因此,能否将耕牛喂得肥硕健壮,放牛娃就显得尤为重要。安排谁去放牧,生产队有时还要开会讨论,没有耐心、爱心和责任心以及家庭成分不好的小孩根本轮不到。我在上小学之后成为生产队当时为数不多的放牛娃,既可为家里挣取工分减轻负担,又证明自己是值得信任的,父母高兴,我颇感自豪。
方圆几里地,老家当时是较大的村庄,一千余口人,人均耕地一亩左右,外加两千余亩沙洲地,工分值为每天1.2元,在全公社十三个大队中是最高的村庄之一。全村共分为四个生产队,我家在四队,队里有大小耕牛十四五头,统一饲养管理,共同安排劳作,但真正适合劳作的耕牛只有半数左右。因是平原区,有限的土地全部用来开垦,这时的田野,耕牛无处可放,如果牵着耕牛光在田埂上放,不但人累,而且要时时防着耕牛“抢吃”稻田里的庄稼,何况还要小心注意庄稼打农药时被污染的草丛。为免于祸患,走在田边地头,有些时候还得套上竹编的“牛嘴笼”,待到安全的地方才将它摘下。若牛不慎踩进了秧田,你越赶它,它就越往中间乱走,越走越远,越踩越宽,心急加心疼却别无他法。唯一较好的方法,就是我们结伴牵着耕牛,像电影里的骆驼商队,一二十头,一字形排开,浩浩荡荡,踏着零乱的脚步,奔向圩堤,奔向村庄东北面一望无际而且满是绿油油的沙洲地。
沙洲地,在距离我家百米之远的袁河东北岸。因受地理条件的影响,也不知是哪年哪月,被袁河水冲积成一块不规则形状的沙滩,面积大约2500余亩。在未被开发前,那里到处荆棘遍地、荒草遮膝,偶尔几处有少量的荒草,而冲积出的骆峰沙丘,使这里显得更加荒凉。后来,人们逐渐改变了沙洲的面貌,披荊斩棘,翻地施肥,修建小圩堤,拦住了直冲沙洲的袁河水。接着,又种下了麦子、花生、油菜、荞麦和蕃薯等农作物。几年后,又办起了果林场,种下了近千亩的水果树。在冬天的枯水季,沙洲地便会露出大片干涸的河床,而一到春季,万木吐绿,大地复苏,河床上会长出很多茂盛的青草。因此,沙洲的圩堤、滩涂及果园周边是当时放牛最好的去处。
每天清晨,太阳还没升起,我们揉着朦胧的眼睛,披着薄薄的雾衣,在小鸟的歌声摧促下,将整个冬天都吃干稻草的'耕牛牵出牛栏,到沙滩上去吃鲜嫩的青草。一路上,耕牛一头跟着一头走。有的放牛娃还没完全睡醒,就趴在牛背上再迷糊一阵。放牛途中,路边的青蛙会不知疲倦地鸣叫,此起彼伏,绵延不绝;一些不知名的昆虫也会赶着早,寻找露珠的恩泽,摆着各式的舞姿,像在挑衅睡眼惺忪的牧童。河边沙滩,沾着露珠的青草,像是鲜香且葱花覆盖的面条一样诱人,耕牛们最爱吃。我们将耕牛的绳绑在牛角上,任其信马由缰地奔跑、打斗和吃草。这些憋了一个冬天的耕牛一旦摆脱了束缚,获得了*,就像一个个顽童,百态尽显。调皮一点的耕牛一放缰绳,便撒开蹄子疯狂地奔跑,像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老远就迎着对方奔跑过去,这儿嗅嗅,那儿闻闻,亲热得不得了。
“壮牯”和“翠花”是生产队耕牛中最要好的朋友,它们一见面,就似热恋中的男女,相约至河滩另一处,相互着嗅嗅闻闻,间或会昂起头,咧开嘴开心地傻笑,抑或是在对方的身上蹭来蹭去,其间牛尾巴还不停地摇摆,像是在暗示“我喜欢你”,那份情谊,浓得都化不开。有些不友好的公牛与母牛见面,自然互不交流,漠然地各走各的路。有的生性好斗的雄壮公牛为了争夺爱慕的母牛,与情敌相遇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远远的,就会将牛角对准对方飞奔过去,只听到“砰”的一声,四角相撞,火花飞溅,双方拼命地互相顶住,直到有一方体力不支败下阵来,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有时候碰到旗鼓相当的一对公牛,场面就更加激烈火爆,双方僵持不下,互不相让。这时,就需要胆大的放牛娃过去帮助解围,一边拼命拽着各自的牛绳,一边用竹棍敲打着耕牛的头部,这样的情况每年会发生三至四次,热闹极了。
夏天,是放牛娃最辛苦的时候,尤其是“双抢”时节。清晨,趁生产队还没有开工前,放牛娃依照队里的劳动安排,分成几组,在父母不停地叫喊声中,揉着惺忪的眼晴,到生产队牛拦里将耕牛依次牵出,找到青草茂盛的田埂或水塘边让牛吃个饱。因为上午开工后要安排耕牛犁地,所以这时放牛不能走远,更不能去沙洲地里。于是,放牛娃们会经常背着一个小竹篮,趁着牛犁田的时候去割些青草,以便耕牛休息时吃上几口青草。最难熬的是中午,大人们纷纷收工回家吃饭睡午觉了,而我们只能匆匆扒上几口饭,带上割草工具赶到田边,将地头的耕牛牵到有树荫,有青草的水塘边,让牛儿慢慢地享用。这时,我们还不能休息,要拿起镰刀四处割草。
顶着烈日,我们一边割着青草,一边还要不时回头望一望耕牛。夏天的中午时间漫长,太阳毒辣,没多久就皮肤发烫,赤脚踩在地面上总觉得脚上烫出了水泡,又热又疼。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很快就结出了一层白白的盐霜。空旷的田野,稀松的小树,没有一处可躲藏的阴凉地,只有一边放着牛,一边盼望着生产队早些出工。傍晚,犁田的大人收工了,我们又要出去放牛了。夜晚是蚊虫和牛虻的道场,夜幕一降临,这些可恶的家伙就会尽情地飞舞和旋转,摆弄各式各样的舞姿,不时还会撞到脸上,在耳边嗡嗡作响,极其讨厌。牛儿也会一边吃草一边不停地甩着尾巴驱赶它们。当繁星满天,蛙鸣一片,耕牛的肚子渐渐地滚圆了,看看慢悠悠行走的牛儿,虽然满身泥泞、臭汗和蚊虫叮咬的红包,这时,我们这些放牛娃们的心里还是感到自豪和踏实的。
秋天,是放牛娃最为兴奋的季节。秋高气爽,天气慢慢地凉了下来,而可以采摘生吃的东西也多。因此,农家的菜园里,生产队的果树林,便是吃不饱饭的小伙伴们常常惦记的地方。瓜果园是有人看守的,于是,我们就把从战斗片的电影中学到的知识进行了很好的运用。先是安排好几个“侦察员”四处察看地形,记住哪些地方有涉猎的食物。然后制订出采摘计划方案,再安排哪个人放哨,哪个人采摘,采摘后怎么转移,之后又如何进行分配,都有详细的规划。由于制订的计划严密,落空的时候极少。每次行动时,小伙伴们葡蔔前进,就地打滚,不断地抹去留下的痕迹,酷似电影中偷袭敌营阵地的片断,惊险刺激,特别有意思。当然,那些河中的小鱼小虾,湖里的莲藕,塘中的菱角,还有自留地里的红薯、花生之类的农作物也是我们的美味。“偷袭”成功后,我们用河蚌壳或者瓦片做为煮锅,用泥土和碎砖做成土灶,拾来一些干柴禾草,点燃后慢慢地翻炒,虽然没有很多油盐,但吃起来依然香甜可口。脸上的烟灰,嘴上的泥土,手上的草屑全然不顾,大家吃着笑着,开心极了。
最好玩的是在沙洲河滩边烤红薯和芋头仔。那天,大家将耕牛赶至沙滩中的草丛里后,分好工,一伙人负责去附近农家地里挖些红薯或者芋头仔,另一伙人则负责去圩堤上果树林里拾点柴火。弄好了之后,就找几块石头垒搭土灶生火,然后用水和一些稀泥,把红薯和芋仔的外面裹上一层层的厚实泥巴,扔进火堆里烧烤。等待土灶中的柴火烧尽,红薯和芋仔也就熟了。剥开外面的那层烧的发硬的泥块,红薯和芋仔顿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大家笑哈哈地美美的饱吃了一顿。后来,烤知了、蜻蜓、泥鳅等小动物也相继效仿了这种做法,这是城里的小孩永远也享受不到的乡村美味佳肴。
放牛,是儿时生活中的一部分。那时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内心却非常快乐。每天,朗朗的笑声总在田埂上和沙滩中回荡,嬉戏打闹之后仍不会忘记帮助家里减轻一些负担。于是,我们利用放牛的间隙,捡拾柴禾,打捞猪草,将牛屎弄成饼状晒干做烧饭的柴火,或者采些黄嫩的春菜为盘中菜肴。而那些生性好动的伙伴则不顾父母的责骂,就在空旷的沙洲地里疯跑,一会儿追逐蝴蝶和小鸟,一会儿扯来腾腾蔓蔓编织成草帽,像是电影中的剿匪解放军那样戴在头上,嘴里不停地喊着冲呀杀呀……
放牛,既可抵工分,又能挣口粮。没有被任命为放牛中娃的,会让父母找生产队长说说情,但通过的也是极少数。来自不同生产队的放牛娃聚在一起嬉笑着,打闹着,做着各种游戏,甚是欢喜。在一片长满青草的地方,牛在一边慢吞吞地吃草,人在一边慢悠悠的玩耍。等牛吃饱了,人也玩够了,太阳也落山了。于是,我们骑在牛背上,哼着小曲,和着牛哞声,迎着晚霞走在回家路上。一天时光,就这样快乐地度过了。
岁月匆匆,时光任苒。回首,年少那段放牛的时光简单而又真切,留下的是最美的童真和最朴素的生活,没有生活的压力,一切真实美好。如今,那群曾在生产队里放牛的孩子都已年过半百了,也许若干年以后,他们在牛背上洒下的汗水和逝去的青春成了后辈们不愿悉听的故事,就像不知道老一辈人纺纱织布的纺车和舂米的石臼一样,作为特定时代的印记,终将成为过去。纵使偶尔想起,也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午后,或者是在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问候中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