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果园散文
正午,阳光铺满了果园。
我悄悄地走了进来。
这一年,果园的空地里被母亲种上了苞谷。眼下,正是苞谷拔节的时候。密密的苞谷,在果园里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阻挡了园子外面所有的景色。
这座园子,是八十年代初父亲一手修建的。那时,刚刚包产到户,各家都有了自己的土地。早几年,父亲在我家门前的一块自留地里插了几株果树苗。过了几年,这些果树苗长成了小小的果树。桃三杏四果五年,有几棵居然早早开了花,似乎有想结果子的意思了。父亲就和母亲商量着要修建一个果园。
夏收过后,果园就开始动土了。那时的人们,思想还沉浸在生产队时的那种集体观念里。一家有事,全村的人都来帮忙。所以,不用去请人工,每天都有乡亲来帮忙。
果园墙是用土夯成的。自今我这记得那种劳动情景。一伙几十个人,男人站在墙上打夯,女人们往上扔土。三、五个石锤,一起举起又一起落下。男人们唱:同-志-们-使-齐-劲-呀-!女人们和:呦嗬嗨呀!又唱:,把-石-夯-抬-起-来-呀-!又和:(呦嗬嗨呀!),都得用力气呀,可别砸住脚啊……。这样此起彼伏,有时快,有时慢。我们孩子们跟着穷开心,在一边随着节奏敲石头。
人们干着笑着,不觉一面墙起来了。有时,男人们的墙上唱几句带色的小调。最常唱的小调叫《割韭菜》,男人们唱:“……红花开的胭脂染,白花开的赛牡丹”,女人们和:“点花箩儿开,哎哟点花箩儿”。然后,又一阵胡说。一阵开怀大笑,笑声响彻云霄。
到了中午,父亲割了猪肉来,奶奶做喷喷香的大肉面条。下饭的菜是凉拌“黄花郎”,就是蒲公英,乡下到处都是。一大盆,转眼就没有了。干活的人都来吃,一时间,院子里都是吸溜吸溜吃面条的声音。
下午接着干,没人要工钱。过了半月,园子建成了,但没有门。父亲说了,果子结上了,谁来吃谁吃,就不上门了。
如今,斯人远去,园子已有三十年的历史了。园墙也已经被风雨冲刷的几乎成了半壁残垣,连墙头上都长满了荒草。
苹果结上的第一年。品种不好,果子涩的吃不成。那个秋天,一个远方的叔叔免费提供了嫁接技术。就是在苹果树的身上嫁接了李树枝。从此以后,苹果有了李子的味道,李子也叫苹果梨。春天,粉的桃花,白的梨花,淡淡的杏花,商量着开,喧嚣成一大片。我几乎天天都要去看,只嗅的满鼻子的香气。还惹上了杏花癣,脸上红一片白一片的,其实是花粉过敏。秋天,果子一成熟。绿的蜜水梨,黄元帅、红元帅、一起熟了。有乌鸦、啄木鸟还有蜜蜂,天天来做客。奶奶就做了个假人,挂在树梢上,风一刮,假人起舞。乌鸦和麻雀吓的到处乱窜。啄木鸟藏在树丛里,不肯轻易出来。蜜梨最惹蜜蜂,有一种超大的蜂子,不仅要喝蜜,还要打个洞钻到梨子里面。那么,这梨子就再也不能吃了。早熟的果子自己掉下来了。奶奶拿了提篮,东家西家的送,到终了,自己家也没有几个了。
到了中秋节的前后,苹果就成熟了。红艳艳的,真诱人呀。低处的,早叫谗嘴的孩子们摘光了。就剩下树梢上的,站在园墙外,远远地就看见了。又摘不上,只能等着它自己落。但有一年,一夜之间,树上的果子被摘得一个也不剩,不知是那位粱上君子的杰作。
父亲书生气很重,也不善于打理。苹果树一年结的果子不如一年,倒是那几棵李树和杏树,枝繁叶茂地昌盛了好多年。杏子年年结,硕果累累的。邻村的孩子从杏子手指头大的时候就来偷吃,一直到杏子成熟。墙外面的那几枝丫杈,不知折多少回了。有时,孩子会*跳到园子里来摘。把脚底下的庄稼糟蹋了不少,父亲一狠心就把那几株杏树砍了,留出半亩地来种麦子或是苞谷。
果树的品种在越来越退化,加上近几年周围的村子里都有了果园,我家的果园就彻底地冷落了。
有一年,父亲突发奇想,想把果园改造成一个养殖场,就给果园安装了一个门。但最终也没有实现。因为,父亲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
果园中间,仅剩下的五棵果树,被四围的苞谷围的严严实实的。果树结着繁密的果子。现在,只有鸡蛋大小。有的还带着花蒂。二棵李子树也结着累累的'李子。正处于生长期的李子,硬的跟核桃一样,吃起来跟木头也差不多。它们使劲地指把丫枝伸到天空去。往年,周围没有遮挡,它们就*自在地长。横七竖八地把丫枝向四周伸去,今年可不行,得使劲的往高处长,才能供给自身的营养。有几个丫枝,实在被繁多的李子压得直不起腰来,只好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藏在树缝里。
果树底下照例长满了杂草。这些杂草简直没心没肺,肆意的长的非常茂密。因为母亲每一年都要给果树加底肥,果树不知吸收的怎样,倒养肥了这一地的杂草。奶奶活着的时候,每个暑假,我都要和奶奶一起铲掉这些杂草。长的最茂盛的是灰条,还有稗子草和苣苣菜。这些草都是猪的最爱,所以每到夏天,圈里的猪佬就长得特别快。现在,剩下的杂草,就只有母亲去铲除了。再过几年,它将彻底荒芫。侄女娜娜不爱做农活,一有时间就上网淘宝。小弟和弟媳根本就不想待在乡村,弟媳娘家是凉州城里的人。杂草的中间,有许多的小白菊。那一年,我随手扔下的一把种子。谁知它年年都长,开成灿烂的一片。父亲活着的时候,就把那些花朵摘了泡茶喝。如今,人去园空,几朵小花寂寞绽开,再也没有人来采摘它们了。
我从苞谷地的一条缝隙里挤进去。
我太熟悉这里的一切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园子南侧的墙角下,长满了萝萝秧。小的时候,那是我的风水宝地。每天都要铲它去喂家里的那只老母羊。那种草,就爱长在阴湿的地方,还开一朵粉粉地小花,就是人们常说的“打碗碗花”。我常对着那朵花“啧啧啧”地叫,据说会出来一只小虫子。我们叫它“狗娃咬咬”,有时,也真能叫出一只褐色的小小的虫子来,但那绝不会是小狗狗了,但至今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后来,知道这草也叫“潘金莲”,就那个千百年来被人骂的女子。就有些惋惜它,但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小的时候,喜欢打虎英雄武松,而不喜欢坏女人潘金莲。长大了才知道,对于有些人,看法是会改变的。
今天,它长的更盛了。因为,再也没有人来铲除它了。如今,它想怎样长就怎样长,几乎把整个的草棚都遮严实了,有点象我在外乡见过的爬山虎。粉色的小花朵寂寞地开在墙角里,有一朵伸出墙外,惊喜地看着墙头上的一只小花猫。
苞谷的夹缝里,被母亲种上了南瓜。它金黄的花早已败了。南瓜秧长的非常的壮大。顺着苞谷底下空隙肆意的攀爬,那叶子肥大的如同荷叶,让我不由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里那一句:田田的舞女的裙。那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呀!当然,南瓜叶要比荷叶粗糙多了,舞女也不会穿这么粗糙的裙子了。不能用手拿,那上面长满了小刺。每一根秧上都结着一个非常大的南瓜。若是小时候,早叫我们摘去煮着吃了,但现在孩子们是没有兴趣来看它的。于是,它就只好寂寞的长着个儿,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长多大。有几个已经发青了,它们怀揣着秘密,正在使劲地结籽。还有几架刀豆,顺着苞谷杆子爬上去。几朵红色的花儿,象星星一样,在苞谷宝剑一样的叶子里微笑。
低处还有我最爱吃的毛豆,其实就是黄豆。它是一种比较可爱的物种,全身毛糊糊的。结着可爱的小豆荚,还鼓着小肚皮。得及时拨了它,否则它就把自己的孩子扔到田里了。再过几天,它将要和包谷、洋芋、葫芦一起被母亲煮在一个大锅里。那时,村子的上空到处都飘着这种醇香的五谷的味道。
南墙角下,是二墩芨芨草。这时,芨芨草还在长叶,芨芨梢上开出了一种灰色的碎花。到了秋天,父亲就要拨它去做扫帚。今年,它只有荒了。父亲,在远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这些荒芜了的庄稼。
在它的旁边还长着一株玫瑰花,不知是怎么来的。本来,它应该长在院子里的,和那些大丽花,菊花长在一起让人们观赏,但它却寂寂地开在这个寂静的果园里,花早谢了,但还有淡淡的香味。
还有一棵小桃树,结着几个毛桃子,红红的嘴儿,绿油油地泛着一些光泽。旁边依着一棵枣树,去年居然开花结枣。虽然,那枣仅有拇指大小,还是令我们惊喜不少。
园子的东北角上,长着一棵小小的松树。那是埋葬了父亲的第二天,我和弟弟们一起种的。我们称他为“父亲树”。一年过去,他也长大了不少。每次回家,我都要来看它。看到他,想起父亲在世时的种种。有时也悄悄地给他说几句话,就算是说给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吧。父亲一生清雅,但却没有过上一天清闲的日子。为了我们,他一生都在辛苦和劳作。如今,在另一个世界,他就和清雅花木们,过一种清雅的日子吧。
果园深处,时光停顿。一切还似过去的样子,但一切的确早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