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潮退去散文

  冬天的凌水桥并不寂寞,夜晚的四周都是黑暗的灯影,风极大,像夜里临时起意越狱出逃的犯人,盲目,疯狂,迅疾,惊恐,大胆的超乎了想像,炉膛里开始挑起了蓝色的火苗,硬硬的蓝色火苗正努力地烘烤着密室一样的房间,雪白的馒头冒着热气把纯粹的麦香送进我的鼻腔,大人们开始狼吞虎咽,听着窗外的风,大口咀嚼,填饱胃囊。贼般逃窜的风击打耳膜,大人们虽然急促,但并不慌张,仿佛一切都已经了然于心……

大潮退去散文

  这一次我不敢偷懒,我知道这样的日子里偷懒是说不过去的,小孩子的把戏往往逃不过大人的眼睛,那点小伎俩总会让人一眼识破,也许每个人小时候都有过装病或者偷懒甚至撒谎的经历,比方不想上幼儿园,或者不想上课、不想干活等等,都会找来各种托词和借口。其实如何对付孩子们这些小伎俩却是成为考量家长们的利器,大多数家长都会直接了当地指出事情的真相,而我的父母从不会直接了当,他们要摸清我偷懒的原由,如果还算适当合理,他们都会对我的小伎俩视而不见,这样的纵容反而让我不敢轻易的使用这样的小伎俩,总会觉得下一次是逃不过去的`。

  窗帘拉得紧紧的,像是怕极了夜的纠缠,外面的天好像亮了,我感觉我要离开冒着热气的被窝了,知道了不可能躲避的事,莫不如彻底的死心踏地的去应对。天蒙蒙亮时,风吹得有些累了,忽然的停了下来,大人们叫我起床时,我利落的跳起来,他们帮着我穿衣服,准备吃的,边帮我整理边表扬我的懂事,走出家门时,四周仍然是黑暗的夜晚,风却不似夜半那么疯狂,我怀里抱着热水袋,全身包裹着严严实实,球一样的跟在大人们的后面,向凌水桥的海边走去。

  凌水桥发大海了。

  大风过后,必有大潮,退潮后的海滩上蕴藏着*生猛海珍品,像有人抢了银行匆忙落下的金银,遍布整个凌水桥退潮后的大海之上和沙滩上。凌水桥每年冬天都会发一次两次大海,发大海时,凌水桥的男女老少倾巢出动,奔向大海去赶大潮,挖捞海珍品,那些住在凌水桥之外的人们也不舍得放过赶大潮好的机会,他们往往在前一天夜里乘最后一班车到凌水桥,他们没有凌水桥人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只能倦缩在海边某个角落,或者哪一个四面透风的出海人放工具的房子里,在寒冷中等待着大潮退去,用那些垂手可得的海珍品捂热冻得透凉的四肢。我的任务是坐在沙滩上看东西,大人们先帮我找到一个相对比较避风的地方,把大大小小的大筐、大盆、水桶等放在我身边,然后他们跟着还没有退尽的潮汐,拿着工具,向海的深处挺进。

  家中最小的孩子好处就是得宠无数,父母总是没有理由地向着那个最小的孩子,如果那个孩子恰好是个女孩子,哥哥们也会少年老成地扮成男子汉的样子。海浪的声音越退越远,赶海人的声音与海浪的声音搅成乱麻,我坐在黑暗的沙滩上,身上像爬满了从海上溜走的巨大蟹子,他们伸出横行无阻的爪子,正一点点抓紧我的身体,越抓越紧,充满了恐惧。他们是如何发现的我?那些硬邦邦的脊背下面藏着眼睛和牙齿,其锋利远甚尖细的四肢。远处的海面像鱼的眼睛,无力地眨着眼睛,让我无法留下他们那星星点点的光亮,困意并不会因为寒冷而放弃对我的折磨,感觉眼睛在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里一点点地暗下来,哥哥在父母的吩咐下,一起大声的叫着我的名字,他们已经告诉我好多遍了,不能在海滩上睡着了,他们怕我睡着了隔一会儿就会喊我一次,每一次我都在半睡中激灵般的吓醒过来,天地模糊,不远处有另外人家的孩子,也一定是女孩子,男孩子都和大人往海里走了。作为性别上最早的区别其实就是对劳动分工的不同,坐在海滩上,海浪退去的喧嚣像周而复始的时光,在我的眼前退去又归来。

  我再一次想睡去,大哥回来了,他拖着一个大筐,里面装满了大哈、蟹子、海胆、鲍鱼、牡牡、海螺等等,不到一个小时,大人们已经赶了一大筐的海珍品,他把那些东西放在我的身边,然后又往海的深处走去。天渐渐亮了,走在大海深处的人都变成了小点点,而那些晚来的赶海人,总是会先跑到我跟前,看看我身边的战果,然后边抱怨边往海的深处跑去。退大潮时,凌水桥的海会退到好远,甚至有好几公里的样子,越往深处走,海珍品的数量越是多的惊人,旁边的筐子已经基本上都没了,手里的热水袋早已冰凉,退大潮时,大人们赶海的工具不再是小钩子小铲子,而是铁锹和大个的钩子,铁锹每深入到海沙石之中,都会翻出惊喜,那些埋藏至深的大哈,黑色坚硬的壳沾满了细沙,他们已经在那里沉睡太久,刚他们甚至不知道会被人这么轻易的找到,以至于被抓出为时,还在张着大口喘着气,那些附在礁石下的海参,睡在梦境之中,你只要伸手在礁石底下摸一圈,就会摸到软软的肉身。身上满是长短不一刺刺的海胆,并没有想到会被人轻易找到,他们的自大和徒有其表的外观总是会成为别人捕杀的目标,他们太过招摇,怎么可能逃脱致命的擒拿。还有鲍鱼,他们紧紧地吸附在礁石之上,看上去让人无计可施,不过,对付顽固人们总会有办法,一把长长的铁铲很轻易地就把他们连根铲除,不管他们多么的执拗。

  大筐里不时地出现响动,那些从海上捉来的战利品,他们好像知道了自己命将难保,一个个蠢蠢欲动,他们又同命相连,极力想逃出大筐,没有了海水的滋养,更远离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一切都缘由于一场风驰电掣般的狂风,从下午开始刮起,直到后半夜的苍慌逃窜。大人们赶海用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海水重新回到岸边,有的人甚至因为不舍得离开,而被海水包围了,每次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甚至有人因此丧命。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这么贪婪,每一次回来送战利品时都匆匆地返回,他们看我的目光不再关切,似乎海龙王正大海深处加官分封。

  小时候我常常会患感冒,但从来没有一次是在退大潮时感冒过,那些海边等待和守候的时辰,那些丰收的喜悦一定给了我防御的力量,使我无毒敢入。更何况赶海归来的厨房,大锅里是满满的海鲜,那些新鲜而动人的味道,总会满足我幸福的舌尖,下一个冬天里,我会期盼这样的守候,在海边,对着大海,等待着我的家人,等待他们的满载而归。

  大潮退去,总会有人满载而归,我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