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盖面大隐风度散文
身在京城,最得意的主食,是炸酱面与打卤面。在外省行游,所见所尝、所感所赞的面条难以计数。泰安豆腐面、平遥刀削面、郑州烩面、饶阳金丝杂面、杭州片儿川面、昆山奥灶面、成都担担面、延吉冷面、武汉热干面、昆明过桥米线……或汤汁清亮、浓稠味美;或甜辣解腻、大快朵颐;或凸显刀工、粗细不一,或因细腻,不忍下箸……
我在闲暇时,曾细细梳理数十座城市的特色面条,忽感其中一款,实难描述。这面条,若论色彩斑斓,难比打卤面。论味蕾刺激,怎敌担担面!论少水分、多坚实、洋溢香麻热辣,在热干面前尤为逊色……我试着用“辈分”去设定这款面条排座次,结果更为失望。3000年前,周朝的“礼面”(宫廷盛典食用的面条。即陕西油泼扯面)倘若是面条老大。与之相比,这款面条,恐怕连千代子孙都排不上。然而,恰恰是这碗面,竟然让我联想到人生滋味,让我深记一座城市。
这便是金山塔影前、城市园林中、千年津渡之畔的镇江锅盖面。
镇江,是我数十年采写生涯中,抚触次数最多的江南古城。自1994年与镇江邂逅至今,我“十下镇江”,依然意犹未尽。说来惭愧。多年往返匆匆,未细品锅盖面的个中滋味、未解读锅盖面的文化精魂。
直到2016年那个潇潇细雨的秋晨;直到我听闻镇江已有千余家锅盖面店,年营销收入以“亿元”显示,直到市旅游委领导刻意把我引到“千年古渡头”——西津渡那家有代表性的锅盖面体验馆。
一家面馆,名称多了“体验”二字,便有了动感。迈入门槛,诱人食欲的香气若隐若现。一层面积宽敞,四壁以“图说”形式记述着锅盖面的前世今生……古色古香的雕梁画柱、深沉舒缓的背景音乐,大有念天地之悠悠之感。最抢眼处,当属锅盖面“四绝”中的“跳”。但见大厨稳坐于粗竹筒一端,另一端是和好的一团面,随着支架有节奏的微响,大厨上下起落,以举重若轻的形态,把那团湿面压的坚如磐石。此视点,引我思远。千年前,相约相聚的北宋词家,从西津渡码头解缆入江,乘扁舟、迎惊涛、摇竹橹,赴江心采天下第一泉——中泠泉煮茶。此场景,引我联想。一叶扁舟上的东坡居士、竹筒架上的面馆名厨,虽然身份有别,情状何其相近!都是以超脱之态,经历艰辛过程。前者借竹橹、木舟击浪,迸溅出几分自信,后者借竹筒、支架起伏,收获着一份成果。这,或许就是镇江人传承的那份潇洒?
锅盖面最精妙处,当属“四绝”的“浇”。“浇头”在全国多地面条入碗后,无疑是一份惊喜。因为,一碗面的.审美与品味,浇头是关键词。然而,既扑朔迷离又回味悠长的面条浇头,惟锅盖面也!
细看数十种品相的锅盖面,我忽有不知所措感,究竟该怎样用文辞去藻饰?以主料而论,这款面条,经历长时间“压跳”,虽然细如秀发,却韧劲十足。然而,若深解锅盖面的其中味,彰显弹力的面条,其实仅为“旁敲侧击”的由头之一。由此,让我想到诗文高手的笔法——“意蕴渗透、明吟暗指,像雾像雨又像风”,恰如大唐年间,西津渡夜泊待渡的张祜。老人家在江边凝望、挥笔吟唱,表面上看,是关注潮落夜江、两三星火,其实着眼点,却在明日扬帆直取的瓜州。
既有咀嚼的质感,又有悠长的入味,是锅盖面的旗帜。
通常而言,经营面条的食店,浇面,或是汤汁或是稠卤,最多也就二三种。而锅盖面的浇头,不仅多如繁星,而且根据客人需求灵活运用。但见大厨伫立于沸水旋转、小型锅盖飘浮其间的灶边,操作多款煮浇头用的竹漏勺,里面盛放着各类浇头,均为镇江地方特产,包括江鱼、肴肉、猪肝、牛肚、牛肉、腰花、鳝丝、肉丝、素什锦、大排、鲜笋、豆干、青椒、青菜等。客人尽可根据消费实力以及口感习惯随意选用,或各半——即两份食材、一份浇头的量;或双份——即一种浇头、双份的量;或小杂——店家荤素多种搭配;或大杂——略同“小杂”,但种类更丰富,或全家福——店内浇头大组合。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表面看,一碗由酱汁色拥簇的面条,用筷子深探一番,便撩拨出深藏碗底的许多惊喜。
面对杂花生树般的浇头,我有些恍惚、有些困惑。是面配浇头,还是浇头配面?未经烹炒慢炖、未经提前腌制的浇头怎么入味?一种甜蜜的美食困扰,伴随碗面的香气,萦绕不已……
原来每根精细的面条,周身都有细细的“渗透孔”,在拥抱特制酱油调制的汤汁之后,便生发一种让人陶陶然的味道。咸鲜味?似有;甜爽感?若存;清淡品相?如是,浓郁香美?隐现。
由此,我忽然想到镇江那充满神奇传说的金山,飘溢书香、墨香的南山以及吸引一代帝王激情书写“第一*”的北固山……恰恰与眼前这款美味一样:只有深深融入其内,才能深解个中情由。
操作潇洒、举重若轻、就地取材、迎合大众、广纳百味、含而不露、一旦深解、回味悠长……这岂不是大隐隐于市的名流风度?品赏镇江锅盖面之后,细雨初歇。当我再次踏上漫漫游途,作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