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爱情随笔散文
以前,我一直认为,父亲和母亲之间大抵是没有爱情的。
自我记事起,父母之间出现频率最高的对话就是“怎么跟你就说不明白呢?”“我就不明白!我没念你那么多书!”和伴随而来的一发不可收拾的争吵。
33年前的一天,“没念过那么多书”的母亲和被称之为“大学漏”的父亲在一个亲戚的家里见面了,彼此间没有过多的交流,也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只是在介绍人几句简单的描述后就结束了。三个月后,父亲用一辆自行车就把母亲载进了“围城”。
用母亲的话说,他们那个年代不懂得什么叫恋爱,没见几面就结婚了,完全是“稀里糊涂”的。这场“稀里糊涂”的婚姻里,没有甜言蜜语的交谈,也没有体贴入微的温存,更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和刻骨铭心的回忆,就是两个几近陌生的人生活在一起了,这在我看来是那么不可思议,我甚至觉得他们之间的亲近程度还不及父亲跟他的烟盒。
那是一个木制的中间有个隔断的长方形烟盒,一边放置被搓碎的黄烟末,另一边放置小型烟灰缸、打火机和旧报纸裁成的小条。父亲不嗜赌,不嗜酒,唯独对烟情有独终。他一辈子只抽黄烟,对那烟盒极为恩宠,总是将它置其左右,就连睡觉都会放到枕边,自我对它有印象时起,它就被磨得光亮了。父亲在它的陪伴下,时不时地让袅袅的烟雾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随着烟雾的飘散开去,母亲的唠叨却久久不曾散去:“那烟有啥好抽的,不当吃不当喝的,有那个钱买点吃的喝的不比那玩意儿强。”“你懂什么!吸烟是为了缓解精神,放松心情……”这样强词夺理而又滔滔不绝的阐述惹来母亲愈发得不满,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顶撞起来,直到最后,母亲丢下一句“我说不过你!我没念你那么多书!”负气地走开了,父亲依旧悠然自得地吮吸着他的“挚爱”。当下一根烟燃起时,母亲的唠叨也被重新点燃,于是暴发又一轮争吵,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尽管他们为此吵过无数次,但母亲还是会在烟盒见底的时候去买,然后一边数落着父亲,一边把烟叶搓碎装进烟盒,即便是我家最困难的日子,连菜钱都拿不出来,父亲的.烟也未曾间断过。
父母在性格上有很大差异,父亲慢条斯理,母亲脾气急躁;父亲热情好客,母亲则不喜交际;父亲处事委婉,轻易不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母亲性格倔强,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父亲嫌母亲没文化,没涵养,太执拗;母亲则嫌父亲迂腐,穷酸,没本事。父亲常说:“你妈是属毛驴的,就得顺毛捋,一捋不好就尥蹶子。”母亲也常说:“你爹一天到晚的,啥有用的事不干。”
父亲注重精神层面上的需求,爱好十分广泛,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各种运动虽不算是样样精通,但都能信手拈来,这在母亲的眼里看来一点用没有,她所关心的只有柴米油盐,所以他们总是格格不入。我小时候,父亲有一把口琴,他曾教我吹过,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不见了,我还伤心了好一阵。若干年后,父亲提及大概是因为他们吵架,遭到母亲迁怒,被她损毁了。有一次市评剧团来演出,父亲要带着我俩去看,母亲则提不起任何兴趣:“哼哼呀呀的有什么可看的,在家消停一会儿得了。”“那是艺术,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哼哼呀呀的了?”“看那玩意能当饭吃,还是不看能死?”“跟你简直是无法沟通!”“是沟通不了,我没念你那么多书。”……母亲一边跟父亲吵着,一边把我推给父亲,让他带着我去,自己却上炕捂上棉被睡了。
文化程度的差异造成了父亲和母亲之间交流的障碍,很多时候,他们不能够完全领会对方的意图。母亲说话零零碎碎,讲半天也归纳不出中心思想,父亲总是不耐烦地打断她,给她以纠正,而母亲却根本不觉得父亲的纠正跟她的本意有什么不同,认为他是抠字眼,故意挑毛病。一个心生嫌弃,一个怨意未犹,于是暴发激烈的争吵。我记忆中有一次,母亲又开始絮叨一些爷爷奶奶当年对我们一家三口如何如何不好的琐事,这些事在我的印象里她已说过不下千遍,父亲更是听不下去了:“就那点事都说了八百六十遍了,跟祥林嫂似的,天天老那么说,别人就会同情和可怜你吗?”可母亲根本就不知道“祥林嫂”是谁,完全领会错了:“你家就那样式的,还不让人说了!”父亲嫌她听错话、会错意,也开始发脾气了:“你就这素质了,这辈子提高不了了,也就我能将就你,换个人跟你过不到现在。”母亲也不甘示弱:“换个人能跟你过,你赶紧换,我马上给你倒地方。”“换谁也比你强。”……他们这样说过无数次,但始终谁也没有换谁,就这样互相嫌着,互相怨着,互相吵着,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直至父亲去世。
父亲走了,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东西,除了那个烟盒。后来,我和母亲准备搬家,她坚持要把父亲的烟盒带上,我说:“扔了吧,反正以后也没人用了。”母亲说:“不能扔,你爸活着跟它最亲,死了也会把它看好,扔了它我怕你爸不知道咱们搬家了,找不着道儿。”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们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相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