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品梅花散文

  杭州有两个地名叫得十分孤绝。绝无仅有的好。一为“断桥”,二为“孤山”。一个“断”字念出来,心有碎意。一个“孤”字读出来,傲意凛然。

孤品梅花散文

  当然,去孤山,也是去访一个古人。

  人称有“梅妻鹤子”的林和靖。

  终生不婚,总是一袭白衣,作诗后随就随弃……人都说林和靖性孤高自好,喜恬淡。曾漫游江淮间,后隐居杭州西湖,结庐孤山。

  南宋大圣人朱熹都称誉为——宋亡,而此人不亡,为国朝三百年间第一人!

  又说他常驾小舟遍游西湖诸寺庙,与高僧诗友相往还。每逢客至,叫门童子纵鹤放飞,林逋见鹤必棹舟归来。

  他独喜梅花,以梅为妻。暗香浮动里,他曾写道: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这又是写给哪一朵梅花呢?张岱在《西湖梦寻》说,南宋灭亡后,有盗墓贼挖开林逋的坟墓,只找到一方端砚和一支玉簪。簪子——这是哪个女子头上的簪?可以化成坟墓里骨边的相思?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在孤山上居住吧?

  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称得上一品梅花吧?

  向来,不喜那硕大而富丽的花。牡丹、芍药、玫瑰……喜那小小的羞涩的花,梅、蔷薇、丁香……它们含蓄、内敛、不动声色、低调、委婉、清丽。它们带着一种寡淡的表情,不艳之艳,不色之色,不豪夺人目,却又豪夺人目。

  而梅,是翘楚。

  孤山的梅,带着毒一样的芬芳,在清凉的早春二月,慈悲而开。

  西泠桥下,是冻了一个冬天的残荷。孤山脚下,是白梅、红梅、姜梅。有点挣扎的开了,凌寒,独自。寒塘中,还有那单脚独立的鹤。“孤山梅影照残荷。”此时,乍暖还寒,冬意仍然冷俨俨,燕子还未衔春泥。可是,孤山的梅开了。

  开始总有点小心翼翼吧,生怕得罪了谁,小小的一骨朵儿。又一骨朵儿,像一骨朵儿又一骨朵儿的寂寞。可是,不行了,要开了,爆烈地开吧——不过几天,纷至沓来的梅花全开了,开得很放肆。你嘲笑我吧,你嫉妒我吧,在一片灰色中,在薄雪的凉意中,孤山上的梅,怒开了。哪怕为了自赏,哪怕只为孤山而开。

  就像林和靖,也许他未必要人懂得他。他有他的梅妻,他有他的鹤子,有他的'孤山雪庐,足矣。——有的时候,人生只需要这样多。

  有人说他隔世20年,每天素色布衣裹身,然后读诗书做画。一个人内心强大时,即使孤绝亦是富饶。长期与世隔绝,会形成一种特别独特的气场:清冷幽静,闲淡浑远,孤峭澹泊。

  林和靖,他这样写梅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这样写鹤:鹤闲临水久,蜂懒采花疏……少留文字,画不传人。孤绝的人就是一朵清梅,开得早,只为了与早春劈面相逢。只有早春的清冷才适合梅花,那热闹的小阳春三月和人间四月天是众花们的事情。独占枝头,哪怕开得并不夺人眼目。

  选择孤山看梅,也是暗和了某种心情吧?——“你若来了,便是春天”。安静地坐在残荷池边发呆,近处是冷梅,远处是残荷。都美到极致,美到极致的东西,让人心生慈悲心酸哽咽。

  就这样发着呆。身边有几个摄影师,他们用长镜头一直在拍。

  以为他们在拍梅或者残荷,但不是。他们在拍残荷上发呆的鸟儿。

  那是一种叫“小翠”的鸟儿。

  “多美呀。”他们说,“小小的绿身子,翠绿翠绿的……”

  “是呀。”我应和着。

  其实我想说这残荷和冷梅有多美,这孤山有多美!可是我还是选择了沉默,沉默地选择和梅花相依。也许最后这些梅亦不能懂我。一个人到最后都是剩下这些寂寞和恐惧,对时间的恐惧,对人的恐惧——无论在人群中热闹还是独自孑立。

  也不能过分要求梅花。它只负责在早春逼仄地开。只负责让别的花嫉妒。不能要求它太懂你。那个叫林和靖的男人亦是如此,到最后,他仍然埋葬了一支内心的玉簪——那永远不可说出的、也无法说出的秘密。

  所以,就选择在一株梅前发呆吧,就选择告诉梅一个秘密吧。只一个就够了。

  那是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它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走了。

  梅,我唤你一声,便告诉了你。

  你守住这个秘密,便守住了这个春天。

  梅,我在孤山孤品了梅花,便知道,你是整个春天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