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瓶子住着一片海抒情散文

  惦念一片大海潮汐起落的绵长呼吸,七月末,那个雨过天晴的夏日,我们青春作伴一路南行,共赴一个海滨之约。

我的瓶子住着一片海抒情散文

  就像流沙茫然流徙了太久,而盼望栖止,安顿成为了向往。大海胸怀浩瀚,应是不会辜负此番虔心的吧。

  赤足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每一颗沙子都体贴温柔。踱着步,行履不复仓皇。足迹可循,是切实的大小深浅,鲜明如刀镌斧凿。

  遥望,碧海蓝天,无端寥廓。目光许久未曾领受空间如此开阔的赏赐,一直到目力不可及处,一直到海燕遁身在苍茫里。色彩鲜艳的服装在宏大的背景中晃动,俨然一帧印象派的画作。

  这样的所在,让心随之高远,仿佛壮阔的诗章正待掀起。时光被拉长不动,搁置在空中。蓬勃活跃着的,则是脑海波澜起伏的追思和遐想。

  在那些步履匆匆的日子里,我始终把自己*在一片混沌荒漠的世界,同时隐藏着亟亟欲逃的情绪,惊慌而紊乱。不止一次,大海悄然人梦,蓝得那样纯净,蓝得让人心颤,蓝成一种巨大的招引。我追随而去,蹒跚地走向自己神往的天地,与大海相认,祈求她母亲一样的庇护。

  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原来,我从来不曾真正离开过这一片蔚蓝。在不堪重负的灵魂颠沛流离、莫知所踪之时,我还可以于梦境深处一脉咸咸的细弱空气中慢慢踱回心之故乡,致她一声问候。一路的坎坷与遍体鳞伤,都化成了面向海洋的'微笑和安详。海子说得好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位自我放逐的诗人,藏之于内部的力量被大海叩醒,撩开虚妄,落入沉实的幸福。我认定,这源于他一生不变的信仰和皈依。

  且行且驻。身边一位长者问我们从哪里来。诚恳且善意。

  此时,一股浪潮自远处涌至足下浸湿了双脚。夏季炙热难息,而身上的每根神经、每个感官仿佛都一一被海水浸润,浇灌,获得拯救一般。但,这还不够。仿佛每根神经、每个感官都欲奔向海洋之心,那里的海水足够多,足够深,好让肉身通体清凉,酣畅淋漓。

  我怔了好一会儿,本来,只是一个不经深思熟虑便可道出的答案,却蓦地迷失于谬想而忘怀了。幸而,朋友回应了长者,才不至于失礼。

  一个人从哪里来,或许可以有更多的回答◇来自母亲,父亲,来自陆地上一个精准的地理位置。甚至,溯流而上,退往天地混沌初开的远古时代。细究一个细胞的渊薮,竟是由海洋孕育!人类与生俱来的胎记,成为不可言传的秘密,在这里隐匿。

  我继续向前举步,任海水一点一点往上漫。起初,我还享受着水流在身上冲刷的温柔,有如母亲的安抚,熨帖,适意。而这种在肌肤上激起的愉悦,久而久之再也不能维持,终于被惶恐和抗拒所替代。行进愈发艰难,总是小心翼翼,低下头,下意识地观察直立之躯和海水重合的深度。

  童话故事里,美人鱼纵使有千般不舍万般眷恋,她仍是不能长相厮守在心爱的王子身边。因为大海才是她的家,是她生命之依托。这一尾来自海洋而化身泡沫回归海洋的鱼儿,何尝不是幸福的呢?

  换而言之,落叶归根,告老还乡,莫不如是。生命的来路与去向,曾一度承载了我不眠之夜的全部冥想。却在今天惊觉,生前与殁后的光景,永远无从探求,那是幽暗而广大的孤寂,如梦如烟。生死是一个轮回,任有生之年如何周折往复,极尽光华,亦终归原点。不变的是总会有一些生命要走向黄昏,归属岑寂。与此同时,另一些生命鹊起,与日茁壮。也许,这即是生命形式与形式之间的转换。大自然此等隐秘的玄机,维持着世界绵延不绝的力量,足以让人长久思之。

  “人生只在顷刻间”,诗哲之思,言犹在耳。当一个人把生命当作一次穿越的时候,也许死亡于他而言已成为生的延续,这无疑也是一个生命最好的归宿。

  行至人生暮年的季羡林先生亦慷慨陈言:“纵化大浪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天国的门徐徐开启时,季老也一定是抱以这样的从容走进去的,身后那些漂浮无定的念想和悬而未决的琐事,都因此安静下来。

  海水齐膝了,步怯心惊。若我执意为好奇心冒险,恐怕再回不来。涨潮在即,海水的涌动令我产生一种迷失的晕眩感。当初的柔和美好,怎么竟起了狰狞之意?再强大的身躯在此都是单薄渺小的,我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抵挡惊涛骇浪的裹挟。甚至连挣扎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就淹没在黑暗无底的漩涡里,止息无声。我害怕被席卷而去,就像不愿意面对生命中许多的猝不及防,不肯心甘情愿放弃活色生香的人世而不复存在。

  退往安全地带,心境渐渐平复如初。人原是无法逃脱出死亡这一终极恐惧的。那些急欲挣脱肉身,渴望*飞翔的魂灵,定然负载着尘世所不容的一番恒久坚持。一桩桩自戕,纵是在世人眼中如何地凄绝残忍如何地匪夷所思,都可堪仰望可堪思量。毕竟,任何人的身体发肤都将枯朽,只是迟缓之别。世人的眼睛不应只顾流淌出热泪以示哀悼,那远比悲悯高贵得多的精神指向,理应更值得我们追索。

  电影《The hours》——开场,便把人引导到伍尔芙溺亡的场景里。肃静清幽的树林,一条不知流向的河流平缓流淌,在等待着。这个瘦削颀长的女人,目光幽怨而涣散,似被痛楚灼烧已久。我看到她一步步坠入深渊,整个身躯与河水融为一体。发丝散逸开来,衣袂飘动宛如水藻,双臂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飞翔,飞翔进入那个理想状态的世界,精神的领地得以无限拓宽。

  在伍尔荚自尽之前,《戴罗薇夫人》——她殚精竭虑营造的最后一方忧悒的语调空间,业已告罄。然而,让她精神萎靡恐慌、坐卧不宁的惶惶然,犹如一个魔咒,时刻相逼,未曾停息。对死亡的抗争与挣扎,使她既向往着生活,又极易被夜雾一般弥漫的伤感所包裹。伍尔芙的内心愈发敏感、脆弱,甚至神经质,以至于不得不以死解脱生之镣铐,这绝非仅是病症而与此平白无故。

  不禁惋惜。一拨拨有精神洁癖的人,有孤高骄傲感的人,有狂狷个性的人,谜一样地,消隐无声。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形而上的寄托,一个精神澄澈的家园。

  夕阳即渐,无意间抬头,看见紫幕漫布整个天空。大海,仍旧奔腾不息。或许,在这可以认为是生命起源的地方,所有亡灵会远道而来,相聚言欢。继而伴着响彻古今的涛声,飘进浩淼的银河,化入永恒的星海。

  临走前,我俯下身来,随手掬取了一把沙子,盛装进小小的玻璃瓶里,以此收藏一片浩瀚的太海。但愿,寄居于肉体上的每一个魂灵,亦能伸展自如,安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