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住院的额病房日记
“病房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让人思考生命价值的地方,”这话说得不错,病房日记。春节期间,家里有病人住院,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每天出入病房,看着发生在最普通的人身上最平凡的事情,在这最平凡的故事里,感受着人性的真实、善良与美好,心灵又一次得到了洗礼与升华。
1月26日(腊月二十七)阴
今天,先生单位放假,以为终于可以享受一个清净的早晨,但因为他有一个案子必须去办理执行登记,那尖锐的闹铃声还是准时地响了,奇怪的是,作风一贯雷厉风行的他,今天却迟迟没有起床。听着他在给同事打电话移交工作,我知道今天他不能再坚持了,这段时间的腰痛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以至于连翻身下床都成了困难。
到了医院,拍片的结果是“腰椎尖盘突出”,虽然原来也听说过这种病,但没有想到疼起来会这么痛苦,加上总是会不自觉地把它与瘫痪的后果联系起来,心中便充满了对这病魔的恐惧。也是由于恐惧的原因,当医生只是征求意见的时候,我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住院治疗。
好在过年期间病房的床位不是十分紧张,入院手续办理得很顺利,进了病房才发现,还是有很多病人没有回家过年,病室里有六张床位,只有50号是空着的,而这个张床位也是今天早上才空出来的。
把先生安顿下来后,准备回家做饭,走出病房的一刹那,突然觉得心情特别沉重,想着这个年就要这样在医院里度过了,想着回去该不该告诉身边的亲人,想着老人还在遥远的家乡翘首盼望着一个团圆的年……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走在马路上,年的气氛开始变得陌生,连昨天就已经揣进口袋里的“年货采购单”也无心再去理会。太阳不见了,整个天空在一种无助、无奈的心情里,变得无精打采。
1月27日(腊月二十八)阴
今天很早就去了医院,病房的情形与昨天大相径庭:先生满脸笑容,兴高采烈地和同室的病友聊天,见我进来,便开始向我介绍:
“这是谢师傅,枝江人,因为一次交通事故伤了腿……”谢师傅向我点头,笑容里堆满了长者的慈祥。
“这是谭小伙,四川人,当过兵,因为修高速公路,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了腰,旁边的美女是小潭的媳妇……”小谭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虽然是坐在床上,但那年轻的英姿足以让我肃然起敬。
“这是小魏,是47床小张的爱人,旁边的大哥是小张的岳父,他们家在河南……”小张用眼睛向我示意,那张同样年轻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我突然明白了先生只是简单介绍小张的理由,但小张的岳父魏大哥很快地捧来了瓜子、糖果,还有那一口纯正的乡音,让从小在河南人堆里长大的我倍感亲切!
……
我微笑着回礼,把先生事先准备好的香烟递过去,虽然心里很清楚医院里的规定——病房里严禁抽烟!但是,看到这样的情景,有谁忍心扫他们的兴致?更何况他们每个人的床边赫然停放着的轮椅是那么轻易的占据着我的视线。
先生叮嘱我给小谭的媳妇一支香烟,我有些惊讶,因为不能把眼前这个纯朴的幺妹与烟联系起来,直到看着她娴熟地点燃了烟,我信了!大家继续谈天说地,拉家常,开玩笑,这一次,连我也成了他们玩笑中的“女陪护”……
在学校呆时间长了,觉得校园还算是一片“净土”,但走进病房才发现,其实真正的净土在这里!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久违了的平静与和谐;在这里,没有等级观念,没有局长、主任、老板、经理,有的只是一律平等的同病相怜;在这里,没有功利与冲突,有的都是力所能及的帮助和自觉自愿的搀扶……
香烟的圈儿很快地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我被包裹其中,迷离却也轻松。
1月29日(正月初一)阴
昨天是除夕,晚上病房里来了客人,是和小谭的难友小李。出事的时候,小李的伤势最重,送到医院的当天就做了截肢手术,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永远失去了大自然给予人身体上最重要、最突出的特征——手足成双成对。
现在小李出院了,但他没有回老家,因为还没有得到他应该得到的赔偿,已经一个多月了,估计也不是一个短时间的事情,他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因为没有钱,小李的假臂还没有装,已经装了的假腿也因为质量问题,使用时经常会导致接触性挫伤。先生是做法律工作的,我多少知道一点关于事故索赔的难度,但是看到小李,心还是酸了,没有想到这个世界还有无耻到与一无所有竞争的人。
其实,不仅仅是小李,病房的小谭,小张,谢师傅……他们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如果说事故的灾难已经降临在他们的头上,这是他们必须接受的现实,那么,事故后的赔偿多少可以作为一种慰藉,让他们远离心灵的灾难。但愿这些拖着病痛茍延残喘的躯体,可以唤醒一些麻木的良知,不要在灾难上再附加灾难。
小李的到来,给病房增添了团圆的气氛,谢师傅的儿子从家里端来了饺子,一个火锅,几碟卤菜,摆放在临时支起的“桌子”上,几架轮椅,几个凳子,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喝着、说着、笑着……那融融的暖意,能够让人忘却窗外严寒的冬季。
吃完饭,谢师傅、谭小伙、小李,还有病房的护工欧阳打起了扑克。小谭的媳妇给家里挂了电话,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他们三岁的儿子稚嫩的声音:“我祝爸爸、妈妈新年快乐!早点回家!”
孩子的声音最容易触及母亲心中的柔软,很快,那晶莹的液体便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我脸夹滑落下来,而我对面这位年轻的妈妈却显得异常的平静,那清秀的脸上察觉不到悲伤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儿子的声音,还是因为生活需要这样的坚强,也许是刻意压抑了某种情绪,也许就是麻木后的一种习惯……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一个没有伤口的女人,是不会爱上烟的!”那么,这个会抽烟的女人心中隐藏着什么样的伤口?是对一些过去的回忆和留恋,还是对幸福的向往和惧怕?是表面上的干练和成熟,还是一种深深的痛楚和无奈?是寂寞里的期待,还是颓废堕落中的伤感与忧愁?……我不得而知。
小张躺在床上偏着头看春节联欢晚会,偏头是现在的小张可以活动的唯一动作。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涌出一种复杂的东西,一种不是很明白,但又似乎明白一些不愿明白的东西……七个多月了,再坚定的信念也会在无望的等待中动摇,每天痛苦的治疗,除了留下了高昂医药费之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希望,他这样无望的等待,也许最终只是为了守侯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的一个放弃。
女人不停息地为男人搓揉已毫无知觉的肌肤,每天重复着这种机械性的动作,几乎没听见过她说话,只是眼睛会在某一个时刻去看吊瓶中的药水,那目光与其说柔和,不如说无神、呆滞,老师笔记《病房日记》。从她的神情里,我稍微了解了平淡是怎么回事。
走出病房,迎接新年的第一个早晨,把一年的喧嚣又一次甩在了背后。寂静的夜空偶尔还有烟花划过,象一朵美丽的迎春花,在繁华落幕后的宁静里绽放,那瞬间的明亮,在我的心尖凝成了永恒的珍惜——珍惜健康!珍惜生命!
1月30日(正月初二)阴
今天是大年初二,按照本地的习俗,这是姑娘回娘家,女婿拜岳母的日子。我和儿子去了父母家,自打先生住院后,我们还没有去看望过父母。回到病房,看见谢师傅正在和护工欧阳谈心。我问欧阳怎么不去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谢师傅笑着说:“看,欧阳正在为这事犯难呢!”
欧阳的女朋友也是同一家医院的护工,他们是在医院里认识并相爱的,虽然两个人都生活着医院里,但平时见面的机会很少,因为都要陪护着各自的病人,每天的相会就是在食堂吃饭时的目光交集,如果工作忙或是病人有意外,他们会连这样的碰面机会也没有。今年过年,两个人说好了去姑娘家提亲的,最终欧阳还是留在了医院,姑娘赌气,一个人回老家了。今天欧阳给女朋友打电话,但是电话始终没有人接。
病房的人都很为欧阳担心,从大家的担心中,我感受到了一种爱护。我在想,在医院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面对病人这样特殊的服务对象,要想把护工做到满意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要把护患之间的关系升华为一种爱护的情感,需要怎样的宽容与理解啊!
欧阳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村青年,家境贫寒,来城里做护工无非是为了挣钱,做护工虽然辛苦,但收入不低,护理一个病人,每天是30元(过年期间是60元),而每个护工一般可以同时护理2——3位病人,这样一个月下来,他可以挣到2000多元钱。应该说,这样的收入对于一般的工薪阶层都是很可观的数字,但这个钱的确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来挣的,它需要极大的细心、爱心和耐心面对病人的挑剔,稍不如意,就会被“炒鱿鱼”,所以,很少有人能够在一家医院长期干,而欧阳已经在这家医院干了四年,医院的医生、护士,没有不认识,不喜欢他的,用病人的话来评价“他有一颗比女人还细的心”。
每天看到欧阳在病房里忙碌,为病人洗面、抹身、喂饭、接大小便、端屎倒尿,帮病人按摩,陪病人聊天解闷……心里会很自然增添一份对这个年轻人的理解与敬佩,理解的是他需要尽快挣到更多的钱,走出生活的困境,他需要挣到钱建一间宽敞的房子,然后娶妻生子,让年迈的父母安度晚年;而敬佩的不过是他懂得这些都必须靠自己的勤劳去实现,懂得“拿了一份工钱,就应该做好一份事情”这样最简单的道理。
“好人就有好梦”,愿这个长得像孔令辉,复姓欧阳的小伙子能够早日找到知心爱人。
1月31日(正月初三)阴
今天到医院,看见魏大哥蒙头睡在病房门外的过道上,被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哭泣声,我很纳闷。
先生告诉我:魏大哥家里没有儿子,小张是魏家招的上门女婿,这一点我早猜到了。在农村没有儿子的人家在村子里总觉得抬不起头,理不直气不壮的,用他们的话说是“在人前总觉气短!”没有儿子的人家,一定得找一个小伙子登门做上门女婿,好为这样的特殊人家“顶门立户、养老送终”。
小张相貌端正,又是大桥局的正式工人,他的上门给魏家带来了荣耀。按规矩,上门女婿必须得改姓姑娘家的姓,还得立字据,签字画押,但魏家没有强迫小张改姓,他们只希望小张的到来能够让魏家在乡亲们面前扬眉吐气,可偏偏“绳子总挑细处断”,小张度完蜜月回工程队上班,就在一次施工中,从10米来高的桥上摔了下来,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养儿防老的希望成了泡影,老魏放下了家里的所有活计,到城里照顾“儿子”,这一来就是七个多月,家里就剩老伴一个人,搞的.家不像家了。
年后,老魏想回家看看,但他实在觉得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村里的人说什么的都有,说老魏的女儿“克夫”,说老魏家祖坟没有埋好,注定不该有儿子……面对命运的捉弄,他能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能乞求谁来理解他的这种痛呢?
走廊上,老魏一个人在抽烟,支撑他的是一把简易的躺椅。医院里没有给陪护准备的床,很难想象五十多岁的他是怎样在那张躺椅上度过了这七个多月。善良的老魏没有说现在的小张是他的负担,也不去再想“养老送终”的事情了,他只想守着“儿子”,守着魏家的“希望”,祈祷香火不灭,门户不倒……说他封建也好,顽固也罢,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儿子,几千年来的风俗习惯根植于他的血脉深处的将是永远的无奈与痛楚!
“可笑吗?可悲吗?可叹吗?”我问风,风无语。
想起小谭在病房里经常对老魏说的一句话:“世上只有岳父好!”我想对老魏说:如果小张有一天能够站起来,或者只是坐起来,他会亲口对岳父说这句话他心里的话。
2月1日(正月初四)晴
久违的太阳终于在今天冲破了云层,绽开了灿烂的笑容,走进病房,眼前的情景又一次让我感到了惊讶:小谭坐在轮椅上对着镜子喷发胶,小谭媳妇在描眉化妆,小魏正给小张穿衣服,谢师傅换上了皮鞋,魏大哥和欧阳在准备轮椅……
“这是要干什么?”我疑惑地看着病房里的人。
先生说:“他们准备去户外晒太阳。”
“哦……”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赶紧一个劲地告诉他们今天的天气如何如何地好:天很蓝,阳光很温暖,而且没有风,是个晒太阳的好日子……
等一切准备停当,“队伍”开始出发。突然,小谭媳妇抓起床头的发胶瓶,几步冲到小张的轮椅前,把发胶强行地喷在小张的头上,尽管小张在吃力地摇头躲避,尽管小张的脸已经憋得通红,小谭媳妇就是不肯罢休,三下五除二,她把小张的头梳理得有模有样了。
我直看得瞠目结舌,没有想到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抽烟女人会这般精灵淘气,也很担心小张会恼羞成怒,直到看到他小张突然绽开了笑容,我的心才算落了地。小张的笑容转瞬即逝,却已经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感动了,魏大哥说:“这是娃儿七个多月来第一次笑!”
因为医生交代先生必须卧床休息,所以,我们没有能够和他们一起出去享受阳光,没有看到当阳光温暖一寸寸肌肤时那醉心的笑,目送着轮椅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出病房,走进电梯,走向阳光,直到笑声消失在晴朗的天空……
想起前几天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关于财富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说某个人每月工资100元,当他得知要增加100元工资时,这时工资的边际效用相当的大,他获得的快乐指数为100%。几年后,当他的月收入达到10000元时,得知要增加100元的收入,这100元产生的快乐指数为1%,表明他获得的快乐感觉与前几年相比具有天壤之别。所以,令人感到幸福的不是财富总量的最大化,而是快乐指数的最大化。
这个规律说明:那些我们已经获得的、数量丰裕的资源财富是不能给我们带来快乐指数的,就好象今天的阳光,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来讲,其边际效用为零,人们当然不会对此而充满自豪和满足;生命、健康对于年轻的生命来讲,不会产生多大的边际效用,只有当我们失去它们时才会知道它们的宝贵。年轻人拼命地糟踏自己的身体,去兑换自己稀缺的金钱、地位、友情和荣誉;老人和病人则经常发出“生命诚可贵,健康价更高”的由衷感叹。身陷牢笼的人们才知道*的可贵;东窗事发的贪官才深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古训;气息奄奄的“瘾君子”才明白快乐的极点与痛苦只有毫厘之间……
今天,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在这个特殊的人群中,在他们奢侈而卑微的幸福面前,我为这段日子委靡不振的情绪感到羞愧!
2月2日(正月初五)雨
今天先生出院,本来是一个轻松愉快的日子,却因为离别笼罩了阴云,就像书中写的“人生自古伤别离”,老天爷似乎觉得在这个时候不下场雨,就对不住什么似的,昨天好不容易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泪雨纷纷。
分别自是依依不舍,彼此留下各自的电话号码,相约一定经常保持联系。也许出院后还是会因为忙碌而忽略或者淡忘那些曾经的承诺,但此刻那份友谊是真诚的!
七天的光阴转眼即过,虽然短暂,却让我这颗已经疲惫的心在这里得到了片刻安宁,我甚至有点失落感,甚至留恋那些住院的日子,不是希望有病,而是企盼自己能生活在一个和谐和美好的氛围中。原以为在医院的日子会十分乏味,不曾想病房也是一个斑斓的舞台,在这个特别的地方,认识了生命中重要的朋友,仿佛共度了一场大的劫难,劫后余生,每个人对自己的人生与情感都会有新的认识。其实,生命本来就是一出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上演着一场场亦喜亦悲的剧目,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命运,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结局……
走出病房的时候,谢师傅悄悄告诉我:“昨天,小谭的媳妇又提起去南方打工的事情,小谭很伤心,摇着轮椅一个人出去了很长时间……”我能理解小谭的心事,但看着平日开朗的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却找不出合适的话去安慰他。
默默地转身,泪水充盈了眼眶,心中惟有一个祈愿——愿这些被命运遗弃的人,能够有一个值得期待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