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年集的散文

  小镇乡谚:吃罢腊八饭,就把年来办。意即过了腊月初八之后,离春节也就一日近似一日,得开始准备着置办年货了。

赶年集的散文

  冬日本就天短,何况又是在十冬腊月天,冻得人手脚都缩着,除非不得已,并无多少人愿意早早出来做营生。于是,这天短加上寒冷,一番缩减下来,可供人们利用的时间,也就愈发显得短了许多。使人觉得这腊月的日子最不禁过,未曾注意,便近了年关。

  二十三,祭灶官。这是指农历的腊月二十三日,乡人家家户户都要祭灶,给灶王爷汇报家中人丁,让灶王爷回天宫言好事,也祈求新一年里家中人丁兴旺。是日也是北方人所称的小年,而这一天更是乡人置办年货时间节点儿的分水岭。

  二十三之前,乡人们可以说是慢搭斯悠地过的,大家置办年货的态度,象极了犁田的老牛——不急不缓,想起啥或是看中啥了,只有十分中意了才会置办回来。而二十三之后,一切都紧张了起来,所有需要置办、采买的东西,都被提上了日程,甚至有了约定俗成的年俗日程表: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割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去杀鸡;二十八,贴尕尕(尕尕:意为漂亮的、崭新的。乡语中特指漂亮新衣、好看的画等,这里特指新年画。);二十九,去灌酒;年三十,包饺子;大年初一,撅着屁股去作揖儿。

  这样的日程表,你或许未必会按部就班逐项对照着按日去完成,但却会认真想着这里面的哪项东西未完成,得抓紧时间去置办。否则,就总觉得这年货置办得少了点儿什么,还有某事未弄妥贴。于是,这顺口溜式的日程表,就成了年前乡人们活动的指导性纲领。

  人有穷富,但对于过年本身来说,无论穷家富家,过年的程式却都是一样的复杂,所要采买的年货也必少不得以上几项主要的东西,只在丰俭、多寡上有所区别而已。穷了穷过,富了富过,大家都在年前这有限的几天里忙碌着,像蚂蚁搬家一样,从街市上将各样年货往家搬。

  采买瓜子、花生、糖果、年画、菜蔬等这些小件东西,女人在行,也更会讲价钱,所买来的东西也都是实惠而价廉,但对于买肉这种事情来说,必是要男人们出手的,毕竟男人对这些东西更在行。那时候人们家里边并无冰箱这样的贮藏设施,先买回来的东西既要耐贮存,还要设法利用腊月天冷的自然条件来保存。所以,像采买肉品这类东西的事情,大多便都赶在二十八、九才去进行。

  那两天,男人们会早早起来到集上去,以便能够买到中意的肉品。大家都赶在这两天加紧采购,镇内的集市便成了人的海洋,也把小镇的赶年集推向了高潮。而小镇因人口众多,又都赶在这两天来买肉,肉品的供应相对也就有些紧张,价格自然也就较往常有了大的上扬。或许待你好容易挤到跟前想买时,早已没有了你中意的肉品;或者是因为你的囊中羞涩,就嫌了那肉贵,超出心里所能承受的底线,便不得已又从那蜂拥着买肉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人是挤出来了,可肉还是得想办法必须要买上。自己过年时少吃些肉并不打紧,可那些近的、远的亲戚们,总是要过家来串门子的,来了你自得拿出酒肉款待,该应景的面子活儿还是要做的。这当儿,你除了在心中暗暗骂那些卖肉的屠夫们黑心,趁年节故意勒高了肉价,却也再无其它办法。肉是还得在这两天尽快买上,买回来后还要拾缀一番,煮、卤、酱也都需要时间。再者说,家里还有几个小毛头在眼巴巴盼望着呢。一年了,都想在过年时解解馋,你又怎忍让孩子们失望!

  这样的事情,在我家表现得尤为明显。地里产的粮食不够吃,父母上班所挣的那点儿工资,几乎全贴补在了伙食上,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至于说肉么,一年到头自也就难得吃上几次。于是,孩子们便都十分地盼望着过年。对于我们来说,就没有什么比过年有肉吃更为幸福的事情了。

  父亲去集上买肉,自是希望少花钱多办事,毕竟衣兜里的钱有限,等着用的地方还很多。每年都要赶年集,镇里集上卖肉的行情父亲心里早已经了若指掌。所以,他并不把买肉的精力放在镇内的集上,而是把目标定在了南乡的安良。之所以把那地方叫作南乡,一个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在小镇的南方,另一个是他们镇属于农业乡镇,并无其它收入来源。因为小镇人骨子里的优越感,从意识上便人为地把我们看成了工业镇,而他们虽说也是镇,却因为没有任何工业,只能算作是乡下。

  因为安良镇没有工业,从收入上来说,自然就相较我们会低一些。收入低了,消费水平自然也下降,物价相较我们镇内,多多少少总是会低上一点儿的。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儿,父亲便把买肉的目标选在那里,以期用同样的钱,可以买到相对多一点儿的肉品。

  安良离我们镇有二十来里的路程。那时两镇虽有柏油路相通,却因彼此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县管辖,并无班车通行,要去那里,就只能骑自行车前往,单程骑快都得需要一个钟头车程。那时候,自行车还很少,也就决定了想要去那二十多里以外的安良买肉,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够去得成。

  那年的腊月二十九,我有幸跟着父亲一起去安良赶集,为买肉。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小镇以外的世界,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未进集场,人们买卖时所发出的喧闹声,便远远传了过来。远远看去,卖年货的和买年货的,已将集场挤成了人的海洋。由高往低看:集场上空,天是阴沉而寒冷的灰色调;中间,是寒冷天气把人们呼出来的哈气在人们头顶染成的白色调;下面则是人头攒动和老布棉衣挤在一起形成的黑色调;等你近了挤进那人群里,又看到了花花绿绿年货摊上的喜庆花色调。这些色调汇集在一起,便是年集所特有的嘈杂与热闹色调。同样的熙熙攘攘,同样的喧闹繁杂,所不同的是:我们的集在街市里,而他们的集则是在昔日买卖牲口的空旷平地上。

  父亲推车在人群里艰难前行,我抓着车子的后衣架紧跟着,感受着人挤人那种热闹的同时,也感受乡村集市牲口粪便腥骚味,和着人体汗味相混的那种独特味道。青萝卜、大白菜、芫荽、菠菜绞和着发出青气,牛肉、羊肉加猪肉混合成腥膻气息,糖块儿、柿饼、炸果子将空气又搅出一股甜腻味道。这些被挤着走动的人群搅起来,便合成了复杂的过年味儿。这味道,便是年一步步逼近的前奏,我喜欢这样的味道和热闹。

  虽是补挤在人群里,有点儿像是被动性质的走动,我们却也在有目的的前行着,速度虽慢,但在一点点靠近卖肉的摊点儿。未到近前,你便能看见那几副挂肉的高大木架,而那木架铁钩上所悬挂着的,便是一扇扇或白或红的猪肉,白的`是外皮,红的是骨肉。走了近些,你便能在嚷嚷和指点里,感受一份儿买肉所独有的热闹。架子前是嚷嚷和指点着的买肉人群,架子后则是着了沾有血腥与油污白衣,手里提着砍刀的屠夫。

  买者一心想着多要那瘦些的肉,并指点着让怎么砍割;而卖者一刀砍下去,却总是瘦上连着肥,并不会如了你的意。肉是按着你指点的方位砍下来了,可待屠夫手起刀落之后,所拎到你手上再看时,却早已不是你心中当初所想象的模样。争执几句是难免的,可那肉确是按着你所要求的地方砍下来的,人家也不可能光割给你瘦肉,而不去管那些肥肉。于是,买者便会在斤两上计较一番,卖者也就只好在称重量时,再拿小刀在肉案上切下一小块儿卖相并不怎么好的肉搭给你,使那秤头子翘得高高的,也算填补了买者心里的一丝丝不满。

  父亲逐个将卖肉的摊位转遍,查看猪肉的品相,也问询那些个肉的价格,以期找到中意而便宜些的摊位。可在同一集市上,又是肉类最紧俏的日子,同类肉价格也并无什么差别。相较于镇内的肉价来说,一斤也仅是便宜了三两毛钱,并未达到父亲心中至少能便宜五六毛钱的期望。但不管怎样,还是便宜了两三毛,也算不枉骑车大老远跑来。虽是费了不少力气,可那力气用了还会长出来,但钱多花了却是不会回来的,何况本就不够用。

  于是,一番比较,几番盘算,父亲便挑了那家肉看着还不错的割了几斤。依旧是同前边一样,买和卖者之间必是要计较一番,却也终究是以搭肉和秤略高些而付钱结束。

  就那几斤肉,对于过年来说,这一二十天里既要自吃,还得招待亲朋,自是不够用的。可手头的钱有限,想要少花钱多办事,这就需要农民居家过日子的生活智慧。父亲就挑捡着买上个猪头和几个猪蹄,再买些肝呀、肠啦和肚子之类的猪下水。毕竟,头、蹄和下水那些东西相较于猪肉来说,在价格上要比猪肉便宜不少,可弄好后却能制作出更多花样,成菜后摆在桌面上也能撑起场面。

  那时候与现在不同,猪头、猪蹄、下水这些东西,因为骨头多肉少等原因,加之处理起来也更麻烦,人们都比较务实,并不愿意拿同样的钱买回一堆骨头来啃。于是,那些下水的价钱就要比猪肉便宜许多。不像现在,你去了超市或是饭店,反倒是那些带骨头的猪蹄、下水之类的菜品价格更高。由此也得以看出,那时候人们更注重的是量,而现在人更注重口味和质感。正所谓是时移世易啊!

  买了肉、下水这些东西,将它们装在袋子里在车子上绑系好,父亲还惦念着的便是买莲菜。其它的东西可以将就,而在这莲菜上,父亲却是从不凑合,必要买那些品相好的。好莲菜放着不易坏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它所含着“连年有余”的美好寓意。

  东西买好了,父亲骑车驮着我往家返。他骑车,我抱着莲菜,并一再叮嘱我坐好。我想,父亲不光是担心我的安危,也担心我把莲菜不小心弄掉了。在他的内心里,那莲菜蕴含了他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那期盼不仅是孩子们吃饱穿暖,更希望我们家可以生活得更好,孩子们能够茁壮成长!

  父亲用力蹬车前行,车后驮着我和采买回来的肉、菜,一路上坡加上路程遥远,天虽然冷,他头上却是出了汗的。纵使这样,遇了平路,我仍听到了他用嘴吹出来的欢快口哨。现在想来,父亲那时候一定是快乐而幸福的。那快乐是因为给一家人采买回了肉、菜,而幸福则是有了这些肉、菜,可以让家人和孩子过一个高兴的年!

  写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九的凌晨,家里为过年准备的肉都已买好,也已经有酱好的部分肉品入了冰箱。儿子昨天也兴奋地在厨房吸着鼻子转悠了几圈,他和我当年一样,都期盼着能过一个美好而美味的新年!

  城市的深夜,近了年关,一切也开始慢慢归于宁静。窗外,除了偶尔驶过的车辆声响,也开始有了“呼呼”的风声,也许那风就是年的脚步。

  再过四五个小时,天就该亮了,我得去超市买上几节莲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