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指与跳脱的散文
【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
汉繁钦有定情诗云:“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这约指是戒指的别称。古往今来,戒指一物虽小,却非比寻常,它被一层层这样殷勤的浓情浇诉着,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成就了世间无数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传奇。
追溯戒指的历史,不但源远流长而且名目繁多。它在商代就已出现多为青铜制成,到了战国时期戒指唤做金环、银环,因是金银制成,汉代时兴纯金打制戒指,称为百镧金,而从魏晋开始到唐宋时期已普遍称为指环,真正叫戒指则是明代才开始的。
最初的戒指并非定情之物。它是古时宫廷中后妃们用以避忌的一种标识。妊娠或其它情况不能陪伴君王时,以金环套左手,平时则用银环套于右手,未得宠幸过的则不能使用。后来,传至民间,去其本义,以为美观,久之便留成风气。
直至汉魏以后,人们取指环循环往复永无终极的形与意,才开始真正把它作为寄情信物,彼时相恋男女可以互赠,以示结爱。男赠女者如《南史列传》后妃卷里说梁武帝萧衍任作南齐刺史时,镇守樊城,在城门上看到一位在河边漂絮的少女,心仪不已,便备下金指环托人做媒,这少女就是后来的`武丁贵嫔。女赠男者如《穷怪录·萧总》里提及,神女临别赠玉指环给萧总,说:“此妾常服玩,未曾离手,今永别,宁不相遗!愿郎穿指,慎勿忘心。”萧总回说:“幸见顾录,感恨徒深。执此怀中,终身是宝。”好一句终身是宝,这样简短四字,却足以让岁月的栅栏在两颗心间轰然粉碎,成了一阕长相思,一阕声声慢。
到晚唐时,戒指渐渐由男女互赠变为只由男子赠与女子。于是它某种程度上由双方的热烈沉静为女子的期冀,被涂上了些许寂寞的光泽,是譬如朝露又白露为霜的霜色。《云溪友议》有一则韦皋与玉箫的故事,说两人相恋,韦皋临回家乡前赠玉箫一枚玉指环,发誓少则五年多则七年会回来娶她。七年光阴流走,韦皋不复再来,痴情的玉箫竟绝食而死。多年以后,韦皋成为西川节度使,回到此地时辗转得知玉箫之死,便悔恨不已,开始广修经像,以忏悔自己的负心。他凭借招魂之术与玉箫魂魄相会,玉箫笑着对他说:“丈夫薄情,令人生死隔矣。”虽然故事结局说后来玉箫托生为歌姬,又回到了韦皋身旁,重续了前缘,但那一句丈夫薄情,令人生死隔矣是多么惊心,有心间断送一生憔悴的幽怨,有指间心甘情愿的多情,有世间烟波浩淼的寂寞,而玉箫却还能笑着说出口,这女子该是何等的一往无悔痴情艳意,即便那人绝然地一撒手,成了海角天涯,成了天上人间,只留下她和万重山水寂然相对。
《乐府诗集》里有收女子写的《十索诗》,其中有句:“欲呈纤纤手,从郎索指环。”可见,这一枚小小戒指作为情物在女子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虽说只是指上可打理的纤细美丽,更是心头欲梳理的一腔寄托,是“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平顺幸福时,它便是一枚亮透圆润的明月,淡淡光芒下,素手浣花,年华安尽;颠沛流离时,它又成一圈郁郁燃烧的沉香,明灭不定里,红褪成灰,粉身碎骨。
无论是流云天光相映,还是飘花浮草错肩,戒指,始终是爱情最直白热烈的欲求,求的是彼此能与天无极,与地相长,欢乐未央,长毋相忘。它是世间春风手绕指柔,如烟、如火、如线、如缠,如二十四番花信在指间来来回回开谢爱的时光。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手镯可以算是人类最古老的饰品之一,在旧石器时代后期的许多出土实物可以证明。商周至战国时期,手镯还没风行开来,仅为贵族佩戴,材料多为玉石。西汉以后,由于受西域文化及风俗影响,佩戴之风日渐盛行,并开始大量使用金属材料。隋唐至宋朝,基本普及,称之为必须臂钏。唐宋以后至清朝民国,亦一直盛行不衰。而如今,科技高度发展,小小手镯的样式材料更是繁复精巧,在手腕上的审美性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手镯在古代称谓繁多,有腕钏、臂钏、约腕、腕阑、跳脱等。不少称谓还可顾名思义,唯独跳脱有点生僻,那只是汉魏时期的流行名称,后来式微,只在书文里延用。比如,宋代计有功在《唐诗记事》中记载:唐文宗某天考问群臣:“古诗里有“轻衫衬跳脱”句,你们有谁知道“跳脱”是什么东西?”群臣皆答不上来,文宗便告诉他们:“跳脱即今之腕钏也。”在清代小说《红楼梦》里薛宝钗也有诗句延用曰“淡淡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汉繁钦在《定情诗》中说:“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契阔是聚散离合的意思。引用自诗经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就让手镯背负上了海誓山盟的重托,一腕光泽,也是一段尘缘,无论时间走得多远,都可牢牢跳跃在手上,让内心那腔往日意今日痴的盟约与日月一起穿梭,永恒成心花、成眷侣、成神仙。
手镯作为定情信物的重要性,在中国古代传统的婚嫁习俗里也可见一斑,唐宋以后曾一度有着“无镯不成婚”的规矩。在这里,手镯被赋予了许多含义。佛经有云:是在臂者,是人能成一切善事,最胜清净。手镯便具有了驱凶辟邪、祈佑平安的宗教色彩,这就让小老百姓佩戴时有了敬畏的深意,在婚配时代表约束代表忠贞不渝。手镯的圆形则意为永无终结、永环永圆、相爱永无止境,在婚配时代表圆满代表幸福和谐。
何以致契阔?从古到今,在沧海桑田的漫长岁月里,有着无数聚散离合的爱情传奇,被一代代的人们用语言打磨成一匹匹哀婉绸缎,舒展开来犹如一朵朵梦中白莲,在凡人难以触及的彼岸散发着绝美的光华。
梁陶弘景在《真浩》中有记述仙女萼绿华在仙凡别离时赠羊权金玉跳脱的故事。清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白于玉一篇中说及书生吴生偶入仙境与一紫衣仙女欢好,临别时,仙女把自己所戴的金腕钏送给吴生留念。而最有名的莫过于《梁祝》,祝英台下山前去跟师母说自己是女儿身有意于梁山伯时,将白玉手镯做为信物请师母转交给梁山伯。只是奈何情路坎坷,她与他到底生不能同枕,便死也要同穴,最后化蝶双双,昼舞花间树丛,夜随星月共眠。
绕腕双跳脱,环中有情,情中有心。它们在一个个女子的皓腕上或银白、或金黄、或温红、或翠碧,就像一场悠远绵延的浮世绘。在聚散离合之中,在经年潮湿的心窗内,它们便如一枚枚光芒,慈悲闪烁着,微微的温暖的,却又让人忍不住嗔怪,天若有情天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