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文物一样的朋友散文
回家过年,必然见到许多旧朋故友,叙情说事那是免不了的。
新年新岁,甫一见面,首先问候祝福,你新年发财,我身体安康,每一个字都如窖藏了365天的陈酒,溢着芳香和浓韵。再就摆出糖果饼干花生瓜子,倒上一杯糖水或香茶,搬上几条凳子,或围炉而坐,或在阶台上晒着太阳,呱啦一些陈年往事和家长里短。
此刻,某位同志,正在家里与一位昔年闺蜜谈天说地,因为无话不谈,所以时悲时喜,那个气氛仿如一条穿越山林的溪水,有平和亦有湍急,载着深情,载着沧桑,载着憧憬。
这些故事,决不是心灵鸡汤,多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俗事。述说者都是一些有一把年纪的男男女女,偶有年少者在侧旁听,必然索然无趣的,打一个过堂就走。
我坐在旁边,一边听着她们的说话,一边在脑海里搜寻着自己的故事。
宋代词人苏东坡说,事如春梦了无痕。作家何立伟解读说,时间没有对错。它酿梦,然后又使之了无痕。我说,时间的沉淀,就是每一个人的人生阅历,相互的交流与融合,就是社会的沧桑与经验。
如今的社会,给了人们广阔的*空间,不再囿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同时也拉开了相互的距离,致使许多曾相守经年的朋友,几载数年不曾相见。幸好,在中国传统的节日里,还有一个春节给人们提供了见面话旧的机会。
老实说,我这个人不善交流,所以真正的朋友也就屈指可数。有时我想,世上的文物之所以成为文物,都是时间沉淀的催生。其实,朋友亦是如此。只有经过了时间的检验,朋友才会有如文物一般价值连城,让人珍惜。
我知天命已然四载有余,三十年的故交,那绝对是我的珍藏文物了。仔细盘点,够这个条件的,不过三人而已。一位四年前已经故去,一位三年前春节来我家叙旧,可惜我当时去了另一个朋友家,而这第三位交往达三十年的朋友,前天新年初一,在我家吃了一顿二十五年后的第一餐饭。
这是朋友何晓晓,他的夫人红梅是我的一位本家外甥女,夫妻俩初一来我隔壁院子的娘舅家拜年,因为只吃一餐饭他们就要回去,为了顾及两边,所以他们便兵分两路,红梅留在了舅舅家,晓晓则来了我家。这样的一餐饭,足以令我感动,那份情意,弥足珍贵。
我们当然也叙旧。但我们是男人,自是与某些同志的女性情怀有所不同。面对故旧之地,我们穿越二十四五年的时光邃道,重拾昔年交往的点滴余墨,重现如今已不复追寻的地理风貌。院前房子,原来是稻田;院后房子,原来是竹园;朱公塘东西两面塘堤,原是种植蔬菜的自留地,清澈的塘水,映着丝瓜黄瓜的棚架;我新房北面的柚子树,是我散文《复仇的鸟》中那对鸟儿所建窝儿的所在;院子里那片房子倒塌的废墟,有我在散文《我的院子叫朱公塘》里记录的记忆……我们各自追叙,相互补充,一幅消逝了二十四五年至三十年的场景片段,在意识里又如海市蜃楼般浮现,那样真切,那样美好。
朱公塘虽是我的故土,但作为客人的晓晓,却反而带着我漫游。我们去朱公塘对面度过了我小学初中七年时光的静尔庵学校旧址看了,在朱公塘堤上或请人或自我拍摄了合影。晓晓还说起了某次冒雨骑久久牌单车来我家的往事,说起了我们同睡一床夜话一宿的情景,可惜有些我都无法忆起,难得他的记忆深处,却还保留着那些被岁月浮尘覆盖的片段。听着这些,我仿如一直在畅饮窖藏三十年的陈酒一般,真有些醉的感觉。
写到这里,我突然又想起前面写到的.文物如朋友这句话。假如你与某物经常交往,且为了它的所谓价值而费尽心思,这个物件是决不会成为价值连城的文物的。反而,在某一时刻你突然发观了它,某种情感碰撞的火花一下点燃心灵,于是一见钟情,仿如前世今生的缘分所系,去掉所有的刻意与雕饰,让相见相识相知成为一种水到渠成、心灵至臻的必然。唯如此,莫论人与物,就连人与人,都会成为各自心灵里无与伦比的“文物”。
比如,历史上的伯牙与钟子期,这是高山流水觅知音的经典流传。但我想,许多人还是疏忽了一个关健之点:就是那琴,伯牙所抚而奏“高山流水"的琴,它又何偿不是俩人的心灵故交呢?有人在谈及朋友时,总爱以“桃源三结义”来论及,但我更看重伯牙、钟子期与琴的“高山流水”三相识的情深。他们摒弃了所有的仪式,去掉了一切的论资排位,留下的只有心灵的召唤,哪怕以生命相与,也毫无顾念。这种友谊,可谓融入了血脉,成了支撑生命的本真而回归自然与淳朴,不华丽不喧嚣,却活力盎然。
由此可见,朋友之所以成为朋友,是需要心灵的契合。如果单以利益相论,即使互为“文物”,那也不过是文物贩子罢了。
所以,在如今的商业社会里,注定我的朋友会很少。也正因为少,我才珍惜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