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事》散文随笔
老院子空了,见不到一个人,连声音也随人去了。我坐在一堆木料上,打发时光。光线好象在黄栀子水里浸泡过,黄黄的;又像刚从火柜里烘烤过,映在脸上,发烫。沐在里面,微微地热;久了,发困,手脚软软的,思维就像被蜘蛛网罩着翅膀,不能轻松地展开。我觉得无聊,吹几声口哨,给自己壮壮胆,也证明眼前的老院子是真实的,就是以前的那一个。睡在厕所旁的几只母鸡,伸长脖子,侧着耳朵听一听。我又吹几声,那些母鸡站了起来,竖着毛,抖抖灰尘,伸几下脖子,“咯咯”地叫几声,便用爪子刨垃圾,把泥土甩出好远。
四阿母从东厢房的巷子里走出来,悄悄地,像影子在移动。三寸金莲不像是脚,倒像两个锤子,一前一后,不声不响捶过来。双手不是前后甩动,而是像脱掉毛的鸡翅膀,在腰间扶着空气往前走。她在屋前的青石板上坐下,扭头对着院子喊:“满妹者——快点,把我眼镜拿来。”
《冬事》散文随笔
“呃——”一声脆脆的女声,从巷子里传来,好像黑得吐不过气的房子里,冷不防地刮亮一根火柴,我猛惊了一跳,所有的困乏全没了。穿着一身黑衣服的满妹者,起着羊牯跳,一路蹦来,老院子的黑地基有弹力似的。
满妹者在四阿母身边坐下,趴在四阿母腿上。四阿母用衣襟擦擦镜片,把黄铜架眼镜架在鼻梁上。这眼镜是院子里唯一的一副,是满爹爹的,已传了好几代,谁要用就去拿,又成了大家的。我知道四阿母要为满妹者捉虱子了,赶忙凑拢去。
四阿母把满妹者后脑勺的头发撩开,头发根里一片白,比头皮屑还多。粟米大小的虱子蛋,像果子一样结在发根上,一根头发上多的有三四个。我像见到好多银子一样激动:“好多,好多,快掐。”四阿母两个大拇指背靠背随意挤几下,接连发出虱子蛋被挤破的“啪啪”声。四阿母不挤虱子蛋了,低头去找虱子。她掐着一个虱子,从发根一直勒到发尖,动作像纺纱线似的。她把虱子往左手心里一放,用大拇指指甲一刮,小虱子血肉模糊,沾在指甲上。我急了:“先别刮死,给我看看。”
过了一会,四阿母叫我凑过去看,在披开的头发中,一只黑色的虱子倒竖着,嘴盯在头皮里。我好激动:“看见了,看见了,快捉呀!”四阿母用食指和拇指拈起虱子,把手搁在青石板上,打开,虱子在大拇指指甲窝里。大拇指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磕,虱子掉在青石板上。虱子吸得太饱,圆滚滚的,两排小腿像船桨一样划着,却爬不动。满妹者从四阿母身上爬起来,用手窝着虱子,不让我看。我扒开她的手,她推开我,迅速用指甲把虱子刮死。我急了:“看看嘛,这么快就把它刮死干吗?”满妹者瞟了我一眼:“是我的,我想刮死就刮死,关你屁事!”我瞪着她:“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等我娘回来了也会帮我捉!”四阿母把满妹者扯回去,要她趴着,笑着说:“世上只见过赌谁钱多的`,没见过赌谁有虱子,两个报应。”
四阿母很快捉了一只虱子,放在青石板上,对我说:“好好看,看个够。”这只虱子是白色的,肚子扁扁的,爬得快,我怕它爬走了,看了一会儿就把它刮死了。
四阿母捉虱子,我刮,满妹者也不来捣乱,不知不觉,青石板上已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血迹,我大拇指指甲上也沾满了血。我数了一下,已有十七个虱子了。我开心极了。
四阿母又捉了好久,没捉到一个,拍拍手说:“捉完了,没有了,算了。”叫满妹者抬起头来,用牛骨头篦梳在她头发上篦了几遍,又篦出了两个虱子。
完了,四阿母又为满妹者挤虱子蛋,不断发出蛋被挤破的声音:啪,啪,啪。
此时,杨二娘挑着一担柴回来,丢在牛栏门口。接着,是满爹和贻满爷。
四阿母拍拍衣服,望望快下山的太阳,说:“开深山的都回来了,做饭去。”说完,一扭一扭地进了院子。满妹者双手举过头顶,伸着懒腰,很舒服地打着哈欠,一副很满足的样子。她追上四阿母,跟在后面,转过头来对我舔舌头,做鬼脸。
我冲着她咧咧嘴,“耶耶——”地叫,心想:等我娘有空了,也会帮我捉虱子。想着想着,越加高兴,一路吹着口哨进了西厢房,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