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酒散文

  一

腊月的酒散文

  在故乡,一旦踏过腊月的门槛,辛苦劳作了一年的村邻们,脸上的笑容就开始显山露水,日益灿烂起来,年味自然也在空气里一天比一天浓烈了。在故乡村道上行走,逢人都会问句“年货买了没?”

  年货的定义是广泛且丰富的,可酒却是主角。黄酒、啤酒、梅子酒、地瓜烧,老白干不一而足。酒大多是用粮食换来的,每户人家白酒的储存量一般都不少于百斤。*的户主知道,正月一个月不会开集,客人登门无酒招待那是要被人笑话。若是碰到儿女嫁娶,孙子满月等连裆的喜事,酒的存量显然要迅速攀升。

  于是整个村庄都成了大酒缸。你只要用鼻子稍稍吸一口气,醇绵的酒香便会攀上舌尖,在味蕾里扎根,让人难以抵挡。

  当唢呐声在冬日的旷野里,在收割完庄稼后的细长细长的田埂上,在弯弯曲曲的黄土路上乌拉乌拉地响起时,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越走越近的是挑着彩礼的迎亲队,队伍长龙式的排列着,路过一个个村口。而村里看热闹的人们便沸腾起来,抱着孩子的,背着弟弟的,牵着老人的,从厨房里跑出来穿着围裙的,一一伸长了脖子张望,唢呐声也就更加卖力地响起来。

  那绷紧了腮帮子摇头晃脑的乐手,敲着锣打着鼓的业余乐师、放鞭炮的后生,挑着担子的夫家人,脸上无一例外地红扑扑的,脚步无一例外地打着转转,眼睛无一例外地眯成一条缝。

  而作为主角的新郎被亲友架着,一步一叩首,怕是早就醉倒在新娘家殷勤的酒杯里……而迎亲队伍里散发出来的无一例外是喜悦是激情是浓浓的醉意。那浓烈的酒香胜过了新娘伴娘们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脂粉味,女人香,那味儿和着乐声在村庄阴冷干燥的空气里回荡。

  若是西天有轮夕阳,又该是怎么的一副剪影。

  腊月的酒,是杯合欢酒,醉倒了一对对新人,醉倒了为之欢喜着的人们。

  

  有人说腊月的主要标签是因为腊八节,是因为杀年猪,是因腊月的肉。这些不过是一种形态,一种仪式,一种具象。真正让氛围浓烈起来,让村庄温暖起来,鼓噪起来的仍旧是一壶浓浓的酒。

  多年不曾登门的远亲,趁着赶集,趁着办年货遭遇上,一起下一次小酒馆,若是谁家离乡镇近,便会拉着扯着回到家,让妇人做上几个小菜,三两杯酒下肚,几句热肠子暖胃的话,因距离与时间隔膜太久的情感就会被激活起来,一口一声哥呀妹呀消解了几多尴尬。没准两户人家又开始热络地走动起来。

  若是,遇到谁家子女开着车子,拎着票子,带着妻子衣锦还乡,那可是要热热闹地摆上一大桌了,这时候回乡路过的人都得被好客的主人请起屋,沾点喜气,巴上点好运气的。

  喝上两杯酒,话题从村里说镇上,再喝两杯,从镇上聊到县里;再喝两杯,从县里侃到省里,若是一直喝下去,怕是要从国内聊到国外,聊到宇宙星空里去的,满满的都是爱国的`正能量。于是一些客气的话,赞美的话,便从杯里跳出,跳到嘴里、碗筷里,与夕阳一起坠落在山坳里。

  腊月酒,是壶洗尘酒,醉倒了一个个寻亲访友的有情人,醉倒了一个个千里归乡的游子。

  

  在腊月,大多的时候是孤独的。庄稼都已上岸,田野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麦子、油菜。闲下来的时光,村民们便扯着日历搬着指头打着电话,计算着家人归来的日子。

  这个时候,不少的村民便会搬着*从梁上取下一刀腊肉,煮上一锅白菜豆腐,剥上两盘花生,邀上一两位村邻,温上一壶烧酒。生冷的屋子便开始冒着热气,冰凉的身子也开始热将起来,拉拉家常,怀怀旧,聊聊小时候的糗事,聊着各自的亲友,各家的难处,各自未来的发展。而屋外北风在慢慢地吹。

  酒后扛着铁揪,烧上一锅烟,在田野里转悠,看看那些拔着节抽着穗育着蕾打着尖的麦子。看着笑着乐着哼着曲走着。走着走着,一脚踩空,醉倒在麦地里,醉倒在垄头陌上的沟沟壑壑里。而远处夕阳正浓。

  腊月酒是盏怀旧的酒,醉倒了一个个留守村里的庄稼汉。

  

  在腊月的乡村,有一类人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村民们喜欢管他们叫“赶酒的”。腊月是喜事连轴转的年月,因为闲,因为积攒了点钱,因为亲人们都要回来过年,所以嫁女娶媳生子的特别多。这样的喜庆旺季,“赶酒的”是不会错过的。他们早早打听到了东家办喜事的时间,早早地安排了拜访时间。

  “赶酒的”其实就是“艺丐”。只是按其家庭子女、个人财产与生存状况若有不同,分为两大类。

  有一类“赶酒的”一般五十来岁,有儿有女,自己基本没种几亩薄田,主要收入就是“讨喜”的钱。

  这类“赶酒的”一般有着一定的唱功。一人怀抱“鱼火筒”,那是种直径有碗口粗长约一米左右的圆柱体,底端用鱼皮包裹着,顶端是出气孔。用手掌拍一下就能发出“绑绑绑”的声响。另一人则手执快板。两人颇像今天的男女组合小乐队。待到了东家,先行拜会礼,等开了酒席间,便唱起民间小调来陪酒助兴。还未开唱便把讨喜的木碗请做东的人腾出一席空间,置入酒桌的*。做东的汉子就笑呵呵地动员:“各位乡亲,随便给点喜钱,打点赏呀……”

  这时“赶酒的”拍着鱼火筒子打着快版,唱着半晕半素的台词,将桌上的“做东的”以及有头有脸的逐个客官夸上一遍。一曲唱毕,被夸到的宾客自然首先要带头打赏的。否则其它宾客便会起哄。“赶酒的”便不依不饶地继续夸。结果当然会成功。赏钱一般为一些零票子,五角,一元、十元都不赚少。如是席口开得多,一天也能讨到百来元的喜钱。

  另一类“赶酒的”就不同了。这类人一到东家,先立在门口炸上一卦一尺来长的小鞭炮,以示祝贺,其实是提醒忙碌着照顾宾客的东家——“赶酒的”来了。接下来“赶酒的”便会念着长短句的顺口溜,夸赞东家的孝道仁义德行,夸赞东家的门庭风水以及东家的孩子的品格与智慧。每句都会带着“喜呀”“喜呀”的结束语。这类“赶酒的”生活大多无着且无依无靠,没有田地,是职业的“乞丐”。

  职业的“乞丐”大多年过六十,衣衫褴褛,是不能进东家门的。即便东家赏食赏酒,也只能坐在门外禾场上。东家会取出一个大门盆,三两碗粉蒸肉等席上的剩菜与半瓶烧酒摆在倒扣的大门盆上,职业的“乞丐”则坐在小矮凳上在宾客的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覆盖下默默地享用午餐或晚餐。吃完双手一拱,在张贴有红对联的门楣上粘上半个巴掌大的红色小纸片,名曰“小照”。“小照”上写着“某某道友已来恭贺,后来莫怪”之类的告示。贴完作个揖,晃晃悠悠地朝着村道扬长而去。

  腊月的酒对“赶酒的”而言,是一碗销魂的酒。生命的长短对他们而言并无多大区别。醉着总比醒着快乐得多,若是醉死在路上也是有的。即便是离去,他们满布皱纹的脸上总是微笑着的。

  

  腊月的酒,没有城里攀比的坏习气,没有带着功利背景的奢华的开场白。即便唇上不粘一滴,你也会醉倒在乡村年味日浓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