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吟》与爱国主义散文
今早戴上耳机,无意中听到《葬花吟》,87版红楼梦的配乐。
歌曲开篇:
“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
落絮轻沾扑绣帘……”
轻柔的女声群,绵长的曲调,如同暮春风起,漫天落花,在风中柔柔切切,缓缓飘落,不知向何处。
“一年三百六十日
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艳能几时
一朝漂泊难寻觅……”
陈力的女声一出,第一句“六十日”便切切入心。黛玉便出来了。未有只言片语,却画出了林妹妹的一对似蹙非蹙罥烟眉。“能几时”“难寻觅”三字,曲调曲折,正是伊人戚戚然,落落然的心境。
“花开易见落难寻
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偷洒泪
洒上空枝见血痕
愿侬胁下生双翼
随花飞到天尽头……”
“花开易见落难寻……”男女群声起,如同黛玉葬花时肃杀又阴晦的天空,闷得压人,可谁能说天空不是同样悲切的呢?阶前愁杀葬花人,愁杀葬花人!此一句“愁杀”二字,让人心如刀割。
而且此时如何能加进二胡和古筝的轮指呢,中国人此时闻二胡的悲泣,古筝的泪珠,难免不怅然下泪!“大珠小珠落玉盘”,人和乐器一起泪眼朦胧。“天尽头”一句起——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曲调高进,仿佛要冲向天际,诘问苍天。黛玉身着薄衫,身形茕茕,在漫天的'飞花中,诘问着上苍。落红漫天,漫天落红。一声,两声,三声闷鼓,仿佛敲击着世人的灵魂。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
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
强于污淖陷渠沟……”
“质本洁来还洁去”,黛玉也许预感到了的命运如同落花,结局必定是凋零。既然香丘无处寻,所求,但不过是“洁去”而已。可这低沉的群声,放轻的乐声,使乐曲陷入低回,这又是在暗示什么呢?
“尔今死去侬收葬
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侬知是谁……”
绵长的韵律,似乎情感收着。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此处不必通过声音加以渲染,只因情感自在词中。中国人讲究的是落叶归根,狐死首丘,不知何处安葬,不用说出的悲!乐声起,人声出——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这份孤独,这份哀怜,这份不甘和愤懑,终究无法收于内心。陈力声出,闻之,叫人泪珠迸溅。暮春的风最后一次刮起,在沾染了萧声的猛烈风声中,落红缱绻,飞舞,在空中久久不愿落下。
“试看春残花渐落
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花落人亡两不知……”
曲调再度收着,低沉。落花已毕,枝头已是残花败蕊,风声已住。黛玉转身四顾,花落人亡,无人知会。趋于寂静。
“花落人亡两不知……”
最后一次昂进的曲调,终于落下帷幕。黛玉的泪珠从脸颊花落,怔怔地望向前方。寂静一片。
时陈力刚刚听到丈夫逝世的消息,一腔悲伤和一对泪眼都唱进了这首歌,因此这版《葬花吟》成为了绝唱。
是啊,绝响。有人说,读罢红楼无书看,听毕葬花无曲听,说出了《红楼梦》和《葬花吟》的美学高度。凝结了曹雪芹和王立平的审美观念之人,就是林黛玉。以前喜欢温温柔柔,善良隐忍的宝钗,而喜欢不上心太直口过快,至于尖酸刻薄的黛玉。稍长了才能欣赏到黛玉的美。
黛玉的美,在于至情至性,她的孤傲和她的脾气,都体现了她对精神契合的追求。心性被世俗磨灭的人有很多,宝钗只是其中少女的善良本质被消磨的较少的一个。而黛玉,才是每一个精神在这枷锁遍地的人世间苦苦挣扎的灵魂,所扶着的颤抖着不倒的精神标杆。
而最后的香消玉殒,更是令人肝肠俱碎。尽管高鹗版本中的黛玉结局算不得数,然而眼泪“怎经得春流到东,春流到夏”的孱弱多病的潇湘妃子,最后的结局必定悲惨,不是悲痛攻心,便是疾病缠身,也可能是投水自尽,而最终走向死亡的结局。然而即使有了这样的结局,黛玉仍然没有回身,一步步地走向了终点。
也谢谢王立平,替我解决了个问题。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我们要爱国,爱同胞,好,可是理由是什么呢?
听到一曲葬花吟,才终于有所领悟。我们爱国,不是把祖国从头到脚百分之一百得照单爱了不误,所应当爱的,不过是美和一心热爱美并创造了美的人群。
所应当爱的,写出了让人朝读后四十回,夕死可矣的《红楼梦》的曹雪芹,是谱出了令人柔肠百结,泪眼磅礴的《葬花吟》的王立平,是唱出了黛玉的身躯,眼神和落花般命运的陈力。
所谓爱人民和爱国,不过是一份侥幸,就好比此时的我才惊觉,若没有汉语作为母语,中国作为故乡,此生我将失去多少美,生命了潜伏了多少遗憾!因为自己的同胞中有人创造出了令自己敬佩和惊叹的作品,因为国家有丰富和绚丽的留存。
这份侥幸仿佛让人想象起自己投胎的过程,心脏砰砰跳,待反复在脑海中确认自己是中国人之后,仍然满溢的侥幸无处安放,才变成了这种情怀。
溢出的侥幸流遍了全身,流到了指尖,眼中,心底,从大脑,口,手和笔尖流淌,于是,才再难消除。
所谓爱国,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