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岸豆腐的散文
夏日岭南,一场暴雨过后,大地瞬间冷却,空气中漂浮着一丝丝温润的凉气。爷爷望着顺着屋檐青瓦滴落的水珠长叹一声:“东岸豆腐佬很久都没来了吧……”
爷爷好吃,也挑食,并不是很多东西都不吃,而是吃得很讲究,毕竟他拥有一手好厨艺。他厌恶一切机器制造的食品。在他的世界观里,只有纯手工食品才够做工精细,才够原汁原味且营养丰富。所以,对于日常的食物,他有着自己特殊的癖好,东岸的豆腐、潭呈的粉皮、镇隆的杨桃鸭,还有阳春的米酒都是他的心头好。
东岸是一个地名,也许是因为地处河之东而命名。这里的人沿袭了祖上对传统手工艺人的叫法——“地名+所卖品”,所以“东岸豆腐”是大伙儿对东岸边上卖豆腐的李爷爷的称呼。李爷爷年逾花甲,满头银发,中等身材,身体似乎不太好,脸上总少了些血色。东岸离十里并不近,走路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到村里,所以李爷爷每隔三四天才会骑着他的老式“二八”自行车载着两大水桶的豆腐来村里叫卖。
豆腐好吃便宜又下饭,广受讲求实惠的农村人的青睐,李爷爷的豆腐卖*钱一斤,比集上要便宜一两毛钱,而且更新鲜嫩口更软滑,所以李爷爷的豆腐转完我们村也就卖的差不多了,这也是李爷爷不辞路远把豆腐拉到村里来卖的'主要原因。算起来,李爷爷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来过村里了,多日没吃过豆腐的爷爷自然馋得不行了。爷爷打算明天带我去东岸看望李爷爷顺便买几斤豆腐回来,贪玩的我竟兴奋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晨,昨日被雨水淋浸过的泥土尚存湿润,路旁的野花野草还沾着清晨的雨露,我和爷爷就出发了。走出村口,沿着大路一直走,然后穿过集市,过了桥,进到东岸边上的村里,又走了许许多多蜿蜒的小路,在路的尽头,终于看见一大一小两所木屋,以及木窗里头忙活着的李爷爷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瘦黑男孩。还没到屋门口,爷爷就喊了起来:“老李,今日噶豆腐好唔好咯(今天的豆腐好不好啊)?”李爷爷顿时眉开眼笑,手里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便示意小男孩出来迎接我们。男孩跑出来甜甜地喊了一声:“梁爷爷好,赶紧进去坐吧。”
“好,好,好。”爷爷点点头,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男孩进了另一间小木屋。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还有一个木箱、一个米缸,再就没有了。三个人站在屋子里,显得房子有点局促。小男孩一会儿拉椅子让座,一会儿又给我们倒茶,很是殷勤。李爷爷过了一会儿也进来了,坐下和爷爷寒暄了几句,便吩咐小男孩到厨房去舀两碗豆腐花给客人吃。爷爷推说才吃的早餐不饿不用忙活了。李爷爷摆摆手示意他去厨房了。爷爷见拗不过,把我也支去厨房帮忙了。
厨房在豆腐坊的旁边,木瓦结构,看起来并没有我家的砖瓦厨房宽敞,却亮堂许多。里头有一大一小两个锅,大锅比我们家的锅要大两三倍,锅底的干柴哔哔啵啵地烧着。男孩小心翼翼把大锅锅盖揭开,蒸汽腾腾,里面满满一锅雪白雪白的胶状豆浆。男孩对我说:“能吃了,把案板上的碗拿过来吧。”我连忙递给他两个宽口白瓷碗。他舀了两大勺豆浆,然后把锅盖盖好,又从旁边的木橱柜里拿出一个胶瓶,往碗里滴了几滴白色液体(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石膏浆,凝固豆浆专用的)。
我好奇地问了一句:“哥哥,为什么要滴这个呀?”
男孩一边加糖一边认真搅拌碗里的豆浆说:“滴了这个再搅拌就成豆腐花了。”
几分钟后,豆浆果然凝固了,散发出香甜浓郁的气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豆腐花啊,我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我和男孩一人捧着一碗豆腐花回到小木屋,男孩双手把豆腐花捧到爷爷面前,爷爷屈起中指敲了敲桌子以示感谢,然后把碗接了过去。我效仿男孩,给李爷爷捧上豆腐花,李爷爷哈哈大笑说:“李爷爷不吃,我们天天吃呢,你快趁热吃吧。”我转头看看爷爷,爷爷微笑点头,我便坐下吃了起来。豆腐花香甜可口、软软滑滑的,口感像蒸鸡蛋羹,味道却更胜一筹,不一会儿我就吃了个碗底朝天。
吃完豆腐花,爷爷还带我去豆腐坊转了一圈,李家哥哥在旁边给我讲解了制作豆腐的工具和流程。豆腐坊进门处有两大盆水生豆芽,再进去有好几袋黄豆,最里头是豆腐坊的核心构造。制作豆腐时,先用人力推动的小石磨把豆子磨成豆浆,然后豆浆会顺着石槽和管道流进特制的榨豆浆的布袋,在大铝盆里把豆浆榨出来,过滤掉豆渣,然后把豆浆煮沸,再加入盐卤或者石膏浆搅拌至胶体状,最后把胶状豆浆舀进铺好包布的木盆,再轻手把包布包好,晾二十分钟左右即成鲜嫩的水豆腐。豆腐干的做法则更复杂一些。我们转出豆腐坊的时候,李爷爷的水豆腐已经做好了,用透明塑料袋装了两大袋。爷爷接过豆腐,拿出两块钱递给李爷爷,李爷爷也不推脱,接过钱直接塞裤兜里去了。
李爷爷甩了甩手上残留的水珠问道:“再坐一会儿吧?”
“不了,想去一趟集市,完了还得赶回家吃午饭,下次再来也是一样的。”爷爷和李爷爷互相摆了摆手就算道别了。
小男孩说:“梁爷爷再见,你们下回一定再来啊。”
爷爷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好。
我走出两步猛然回头喊了一句:“我们还会来的,李爷爷,拜拜,哥哥,拜拜。”
爷爷提着四斤豆腐走在凹凸不平年代久远的石板上,我拉了拉爷爷的衣袖问:“爷爷,刚才那个哥哥是李爷爷的孙子吗?”
“不是,是他儿子。”
“他儿子怎么这么小?哥哥他妈妈怎么不在家呀?”
“李爷爷是中年得子,哥哥他妈妈生下哥哥没几年就去世了。”
“哦,那李爷爷为什么那么久都没到村里去卖豆腐了?”
“李爷爷的女婿是个赌鬼,欠债太多还不了就逃到外地去了,李爷爷的女儿带着儿女回娘家避避,没想到追债人追上门来了,李爷爷没办法,只能拿出攒了很久的五百块钱给他们,自行车也让那帮强盗给抢走了,所以就不能骑自行车去卖豆腐了,只能和他儿子挑着豆腐到集上或附近村里去卖。”爷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
“那,那个哥哥还念书吗?”
“钱没了,李爷爷身体又不好,哥哥也只能回家帮忙了。”爷爷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转问我说:“明年你哥哥也该上学了,你去不去啊?”
“去,怎么不去,我要上学,我终于可以上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