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王先生短文散文

  三月间,那树上的绿芽刚刚冒出,便给了人一派好情绪。闲来无事,捡拾些老照片扫进电脑里,以做有事无事时的怀念。可能是岁月无情,近来的怀旧情绪似乎多了些,遇景生情也都是那点曾经的事儿。

我的老师王先生短文散文

  翻开旧相册,首页便是一张集体照,那是高中毕业后的同学会,红男绿女中不乏有我曾经的死党和死对头,当然也有我的初恋。但最终我把眼光放在了前排那个整襟危坐、不苟言笑的老头儿身上,他便是我的语文老师—王先生。

  (一)

  王先生个头儿偏高,却精精瘦瘦的,走路时腰板儿微微前倾,看样子总像要跌倒。每每上课铃声响起,便见他踉跄的从校门口的传达室疾步的跑,胳膊肘里夹着的教案和那厚厚的牛皮纸袋子窸窣作响。进了教室,他也不像其他老师对稀稀拉拉的“老师好”声,报以“同学们好”的亲切问候,而是各顾各的翻开教案,便开始嘟嘟囔囔:“今个儿咱们讲、那个蒲松龄先生的那个、那个“范进中举”……。

  这时,后排传来几声男女同学忍俊不禁的笑,他的脸色便顿显“范进”般的窘色,鼓起中指敲着讲台道:“范进虽然愚钝,却也有进取精神,那个、那个……”。说罢,拿起旁边的牛皮纸袋子:“搞文学退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哪有成功不是建立在失败基础上的,但只要有‘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劲儿,总会‘灯火阑珊处’嘛,那个、那个对不对”。

  这时候,同学们便会报以热烈鼓掌和仰天大笑。因为这笑,只能在这时才敢肆无忌惮,而又没人问罪。

  (二)

  其实,初三时王先生便是我的课任老师,之所以称他“先生”,是因为鲁迅那篇《藤野先生》,那课文似乎他能够倒背如流,所以讲课根本用不着课本或教案。他在讲台上一圈圈溜达:“藤野先生是鲁迅先生在日本求学时最敬重的“先生”,那个那个——鲁迅先生写这散文,就是为了纪念他的“先生”,藤野先生……。

  “先生”这称呼,在那只有“同志”的年代,可是听得新鲜,所以同学背地里便送了他“王先生”这雅号,没想到他并不反感,甚至有点自鸣得意,这样他便成从我们的王老师变成了“王先生”。

  王先生喜欢鼓捣点文学那是公开的事儿,他那文字,偶尔豆腐块般的见诸报端,他便沾沾自喜,甚至拿到课堂上显摆一番。

  但他写的东西却大多是被杂志社退稿的,特别是装在牛皮袋子里的那个“中篇小说”,这是他用了几年工夫的得意之作,却屡投不中,这让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在他脸上便可见一斑。上课时表情严肃,按照教案认认真真的一气呵成,这说明那牛皮袋刚刚寄出、或者正在某个杂志社编辑的案头上;要是声音略高且嘶哑,满堂课充斥着妙语连珠的心灵鸡汤时,那便是又被退稿了。所以,同学背地里地议论:“范进他老人家七十多岁考中举人,咱王先生才五十多,还得有二十年的熬头啊!

  (三)

  王先生由于常年的笔耕不辍,校门口的传达室便成了他常跑的地儿。那里管理着全校的信件收发,他那稿费单、退稿单什么的,理所当然也都寄存在那儿。

  传达室是个孤独的小房子,隐没在一片白杨树的林子里,平时人迹罕见,但每到课间便热闹起来,因为它还兼着学校热水房的重任。所以下课铃响起,同学们便一股脑的挤到那里去打水,这时王先生也会拎了个破旧的铁皮暖瓶,鹤立鸡群地混在学生门中间排队。其实,王先生是学校德高望重的老教师,打水这活儿,他那教研组根本用不着他,但大伙儿明白,咱王先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也就听之任之,心安理得了。

  领了稿费单回来,王先生自然高兴,不协调的'行姿也顿显轻盈起来,哼着小曲旁若无人。若是遇到退稿单之类,那嘴里便是叨叨咕咕,拎了破铁皮暖瓶疾步的走,躲着别人偷窥,而悲催的是这情况似乎多了些。一次,他叫住我,帮忙拎了他那铁皮暖瓶,却见他取邮件回来,一头撞到了树干上,屁股落地半天起不来,我知道这又是被退稿了。

  (四)

  王先生对他那“中篇小说”的执著,却也不耽误他治学的严谨。我们高中四个班,由于他的资历和年龄,学校安排他只担任我们班的课任语文老师。他虽不是班主任,但每每早、晚自习时,他都会突然的溜达进来,幽灵般转悠一圈后,便又莫名其妙的消失掉,把个原本轻轻松松的自习课,搞得极其紧张,因为你算不准他几时会突然冒出。所以几个调皮同学气急败坏,背地里直呼他“二班”,这含义是“第二班主任,或者二X班主任”,我不得而知,反正高二时一语成谶,他真的成为我们如假包换的班主任。

  王先生终年穿了件蓝迪卡的中山装,虽洗的发白却也没见他换过,偶尔的里面的衬衣变了颜色,那便是过节了。他对自己如此,对别人亦如此。那年头,穿个喇叭裤就算是时尚,但在他眼里却叫做“浪”。有个刚从外校转到我班的男同学,头天里便穿了个裤脚肥大的喇叭裤来,那屁股还没坐稳,王先生便嘀咕起来:“我说那个同学,你这裤脚子能扫地了吧,那个那个,以后咱班的的卫生你包,浪什么浪……”,直说得那新同学把头整个儿塞进了书桌洞里。

  (五)

  王先生的“中篇小说”写的咋样,我不清楚,但自从他带了我们班,班级的成绩扶摇直上,稳坐了年级第一,这却是有目共睹的。

  王先生的教学,始终是个严丝合缝的人,他除了修行他那文学,业余爱好便是批改作业,我们班里60多名学生,那作业堆起来也像个小山儿,别的科老师一般都是直接对错打分了事儿,他却总是把那字啊词的,甚至是语法帮我们看个清楚,特别是古文和作文,错误的地方他都会用红墨水笔圈出,还密密麻麻写上几行小字,这工作量不可小觑,我怀疑他那岁数哪来的这股子精力。

  课堂上,王先生也总是唠唠叨叨的不浪费一分钟,直到下课铃响起,他才会依依不舍的合上教案。古文课本来很枯燥,但在他嘴里,他总能找到几个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成语或典故来,然后唠叨的让你心满意足、不可忘记。直到今天,他讲的那些小故事,还会经常的成为我交谈中的饵料。

  (尾)

  王先生的“中篇小说”最终没能发表。这是在那次的同学会上,王先生自己说的。那天,他喝了点酒,便有了些许兴奋。

  他说:他后来把那稿子烧掉了,年龄大了,就再也没有动过笔。

  他说:他曾是一个大学老师,那年月儿犯了点右倾错误,

  便被下放到这儿,成了我们的先生。

  他说:他有我们这帮学生,感到欣慰,做人这辈子也就行了。

  他说:他那所谓的“小说”,讲的就是这些故事。

  那次同学会的第二年,我便随着父母离开了那个城市,此后音讯儿便变得渺茫起来。二十几年过去,想想王先生也已近九旬了,只是不知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