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的女人散文
那一天晚上,妈妈并没有吃一点点晚餐,她一个人,躲藏在昏暗的卧室里,虚弱地靠在床头。我知道,她一定又是在强忍着突然来袭的泪水,她的痛苦就像毒瘾,毫无征兆地就发作了,是她非要把自己强行紧锁在痛不欲生的牢笼里。
我试图要帮她揉一揉疼痛的双腿,而她在昏暗中拒绝的声音,多像魔性发作之前的,强行的自我控制呀!她是善良的,她一定是害怕自己无法掌控的怨恨,伤极他人。她更怕别人瞧见,自己被心灵的毒虫啃食的时候,那种狰狞又无助的模样。而我只能呆立在昏暗之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而她,也真的在我们之间设下了无法穿透的冰墙,我知道,那是我永远到不了的地方。也许有一天,她会心血来潮,为我敞开了,而她所能给我看到的,也仅仅只有强装的微笑罢了。而她的悲伤和痛苦,永远只为那一个让她此生都无法原谅的人。也许她还是在等待着他,也许她的等待早已经面目全非了。而那一个让她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人,似乎是早就被她原谅了,又似乎是永远都不可能原谅的。她究竟是给那个人判了死刑,还是给自己判了死刑呢?
而我,在她的牢门之外无助地徘徊,却苦苦找不到可以救赎她的方式,明知道,那扇门一直都是开着的,而她却不愿意走出来,也不相信自己可以走出来。
我临走的时候,桌上的半杯茶还在烫着,我再回头的时候,蹒跚而孤独的奶奶又走进妈妈的房间,当我悲伤地消失在雨夜当中的时候,奶奶又会给妈妈怎样的劝告呢?还是到最后,两个孤独而又命苦的女人会彼此抱头痛哭呢?
在雨夜里,我莫名地烦躁起来,莫名地想要发狂。可能,那一刻我也像极了嗜血的狂魔,我身体里,是流着她的血,她那夜夜的悲伤,怎么会不蔓延在我的河流呢?而我有许多的出口,能排除这致命的毒素,我可以去读书,我可以去写文章,我可以去K歌,我可以去购物,我甚至可以去喝酒。而她有什么呢?他用悲观的铁门,把每一个出口都堵得死死的。她只能独自在自我封闭的空间里,慢慢地熬,熬到天亮了,再熬到天黑,熬到疼痛止息了,再熬到疼痛又再次发作。无始无终,白天与黑夜只不过是痛苦本身的两个密谋者。
妈妈生来就是一个高贵而又孤傲的.女子, 她那一双忧郁而美丽的眼睛,似乎能看穿这凡尘的一切俗物,我真的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让她欢喜的。作为她的女儿,无论是从心灵还是物质,我一直都是贫穷的,我买不起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多可恨呀,我也没有一双慧眼,在这茫茫的凡尘之中,我真的也找不到那样一件能使她永远快乐的事情或物品。
有时候,我恨,我想要逃离,逃离自己这颗无能为力的心,在多少个悲伤的夜里,我试图逃进一本书里,住进一段与幸福有关的故事里,哪怕只能住在一句简陋的笑话里。
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那么容易就笑呢?只不过是一个粗俗的笑话或者是一个滑稽不堪的画面,她们也可以笑得昏天暗地,眼泪直流。而我的妈妈,好像是被忧郁和悲伤侵略了所有的血液和每一个细胞,当然,也包括她的灵魂。
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是快乐过的,她的快乐藏在她悄悄买给我的那件蓝色的裙子上,即使是我不小心搞上了鸡屎,她也是一脸的笑意和宽容,好像未来等待她的生活全都是与快乐有关的东西,所有的过错也都可以宽容。
妈妈的快乐是藏在小时候的许多个深夜里,她总是还在厨房里热着微凉的晚餐,她总是在昏暗的灯下,静静地等待着爸爸从茫茫的黑夜里回来,急促而又放松地敲门。妈妈跑去开门的样子,一定是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刻,多可惜呀,我残缺的记忆硬是断片儿了那一幕。但妈妈那时候是真的快乐。我在睡梦里闻见了香蕉的甜香,还闻见了新皮球陌生而又真切的软香,那也一定是甜美的。
妈妈的快乐是藏在每夜和大娘摇黄芝麻的灯下,妈妈的快乐是藏在他们精心浇灌的菜园子里,妈妈的快乐是藏在我们第一次进城的那个年夜里,那热气腾腾的骨汤里翻滚扭腰的黄花菜,成了我童年里最惊羡的佳肴。
从此以后,我不再记得妈妈与快乐还有什么关系。她的快乐也许早在进城的那一个年夜里,就渐渐无声无息地流失了吧,而她的青春也在追赶着快乐流失的速度。
我常常在某个噩梦惊醒的深夜里,看见妈妈独自依着写字台喝酒,那整件的小方瓶没有多少个日子,就只剩下被掏空的空瓶子。究竟是妈妈掏空了那瓶中不安分的液体,还是那不安分的液体掏空了妈妈的神经。那个时候我还只有7岁,我不知道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甚至不知道痛苦是个什么东西。也许那个时候我望着妈妈醉酒的样子,我的眼神里甚至都不会有一点点诧异,可能我只会眨眨惺忪的睡眼,翻身继续睡去。多可怜啊,妈妈仍旧要独自一人面对孤寂而漫长的黑夜,她的那些难言之隐需要等待多少年才能让我真正的懂得?
我并不想说出妈妈是为了什么而这样的哭泣,这样的日夜煎熬。因为那样的一个故事,每一个字,都似一个无法逃脱的陷阱,我只能将它深深藏在我的心底,在日夜的泪水里泡粉,融进我心灵的土地,让每一个难得的欢笑,去稀释它,挥霍它,也许是需要一生的时间,也许某天会豁然开朗,但是,总是要跟随着妈妈每一个心情的节奏。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样呢?
我醉眼朦胧地来到镜前,与她一样忧伤的眼睛,与她一样忧伤的面孔,又在我的面前,强迫地显现,我多想撕裂这画面,可是我狂魔的手指,又突然温柔地静止,我想守住这一张与她一样美丽的容颜。可是,有谁能知道?我想抽干身体里另一半那多余的血液。
我在去往梦里的路上,无意又掖了掖妈妈买给我的被子,于是我的床罩,被单,枕套,甚至是地板,窗帘,床头柜,溢满了妈妈的味道。我多想拥有一双无限长度的手掌,去赶走妈妈突然来袭的惊梦,去掖一掖妈妈掉落的被角,哪怕是,我的手指可以代替我的眼睛去望一望,她并不酣睡的面容。
为什么?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最终得到的却是无法缝合的伤口?为什么?她付出了全部的牺牲?到头来竟是一场无人解答的空梦!我怎愿意这样的悲戚?我是幸福的!可是,妈妈却是不幸的,我怎么能任由这幸福疯长?我定要所有的幸福高过那所有的不幸。因为,我在等,等妈妈的幸福终有一天能够赶上我所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