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彷徨散文

  钟鼓楼古老的飞檐上,栖着六月的夕阳。南国闷热的微风,把溶溶的夕光推涌进怀德堂,淹没了怀德堂当地的那排长椅,淹没了长椅上独坐的我,使得我听到的一切声音,宛如潜水者听到的水外面的声音。

夕阳下的彷徨散文

  但我明白,并不是夕光将我与周遭隔离了开来,是深深的苦闷与彷徨,把我与周遭隔离了开来,因为我在怀化的特药生意折戟,明天就要去四川开辟市场。而新市场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也因此让我惊悸不安。因为这时的我宛如华容道上的曹操,尽管前面凶险莫测,但走才是唯一的出路!因为特药这行生意很特殊,第一,你得选对药品,第二,你得选对市场。这两点全凭你的判断,就跟押宝一样,一旦判断失误,那么,接下来的广告攻略宛如泥牛入海。

  而广告攻略主要靠电视广告,难就难在电视广告成本直线上升,而人们对它却越来越麻木,从而使市场的启动周期越来越长,由原来的一个星期一个月,一直延长到一年,还没有缓下来的时候。我见多了十几万的广告费砸下去,可药店里的药纹丝儿不动,几个月前还灯红酒绿的老板,几个月后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得穿了。《静静的顿河》里,哥萨克骑兵对自己的命运用一句话概括:“今天骑着马儿跑,明天倒在泥潦中。”移植来概括搞特药的人的命运也很合适。而走败字的搞特药的人,如果还想在这行里翻盘,那只有再选药品,再选市场,再砸广告,宛如赌徒要想在赌局中翻本,只有咬着牙再赌。

  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置身这种情境的人的压力是没法用语言表达的,但有一点很清楚——胆战心惊,但又必须得去战斗!是的,我得去战斗,只是那时坐在怀德堂里的我,就像一个又要上战场的疲兵,对自己的周遭是多么的留恋呀!

  我留恋地望着钟鼓楼,它身后的夕阳使它越发显得苍老黝黑了。我会记得被古人今人的脚踩踏得中间都凹了下去的石头楼梯,我会记得它被古人今人的凭窗远望磨得溜滑黝黑的窗台。我留恋地望着夕阳,它烧穿了钟鼓楼的飞檐,正慢慢地下坠着。虽然我知道天下就一个太阳,但我就认为它是怀化的夕阳。

  我留恋地环顾着怀德堂,我在这里出入了一年,跟它已经是鱼与水的关系。它是环廊结构的二层楼,一楼二楼的四壁都挂满了字画。我知道这几乎都是它的主人自己的作品,在商人中有这么深厚的艺术功底的人不多见。我亲眼见过他几次挥毫泼墨,真是儒雅气闲,但我再也见不到他挥毫泼墨了,再也见不到这些字画了!

  我留恋地望着那些售货员——妩媚温婉又直率活泼的湘西姑娘们,知道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尤其是那位逢人总是羞涩地一笑的女孩,我答应按进价给她些“净石灵”的(因为水土的关系,怀化人十个人里九个有结石,但我的“净石灵”就是卖不动!),但因为走得匆忙,我没带药来,等她知道了我不会再回来,该是多么的失望!

  我留恋地抚摸着长椅,这一年来我天天都要在它身上坐几个小时,它替我分担着焦急烦闷,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我也留恋地望着那些呼市人,尽管我厌恶他们——同行间的厌恶。但是,我越留恋地望着怀德堂里的一切,越觉得与他们越离越远了,觉得我正在飞快地从这里的生活中离析出来。而在前一天,我们与这里的生活还是糖与水的关系!一股冷漠之气从我的心底升起,六月天里我感到了萧瑟的秋意。再看那夕阳,只剩个顶还没沉进楼林里,也如冬天的夕阳般寒瑟。

  这是十几年前我于夕照下,在怀化渡过最后一个傍晚的情景。我之所以记的这么清楚,是因为它是我败走麦城的第一步。其印象深刻宛如失败的初恋,也是现在才明白,是当时的败运扭曲了我的心理,并不是那里的生活势利抛弃了我。

  是的,从那个傍晚开始,我的败运像从冰坡上往下溜一样越来越快。第二年,我的生意又在四川泸州折戟。当时我判断,特药市场在南方烂了,该向北方进军,我就选择了兰州。当时,我坐汽车去成都,然后乘火车去兰州。望着夕照下蜀南旖旎的风光,我不禁流下泪来。是呀,这一别,我恐怕再也见不到这些妖娆的梯田,这些青翠的竹林,这些掩映在堆绣叠翠中的农舍,还有这滔滔的金沙江,东去的长江,静静的沱江,带着雪山的寒意的岷江……

  三个月后,我站在兰州的黄河大桥上,面向夕阳,一条金光粼粼的水路从夕阳里铺出来,直通向我,仿佛踏着它就能摆脱世俗,走进天国。我多想跳下去,顺着它一路向西走去。但是,我的脚深深地陷在世俗里,我还得在世俗里挣扎。我之所以这么绝望,是因为三个月的试探证明,兰州的特药市场也烂了,我决定再向北走——去银川。可我是多么喜欢这个背靠贺兰山,怀抱黄河的古老而又美丽的城市呀!但我得离开它了!我久久地望着一艘拉河沙的船,轰隆隆地逆流而上,把那条黄金水道犁开了,最后,融进了夕照里……夕阳落山了,我最后望了一眼夕照下的贺兰山,迎光的山坡金光闪闪,背光的山谷黑得瘆人,仿佛居心叵测的黑夜就藏在这里,就等夕照一灭,从那里扑出来肆虐人间似的。夕照真的灭掉了最后一缕光,我无言地走下了黄河大桥……

  已经是隆冬天气,我坐在银川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等火车。因为银川的特药市场也烂了,我只能打道回府。我闭着眼颓然而坐,听着候车室里播放的正在流行的《牵手》,泪一滴一滴地滚落脸颊,因为我没有不肯过江东的项羽之勇,就得去忍受家乡人的白眼。猛然间,我觉得眼前亮晃晃的,睁眼,抬头,见夕照从落地窗里照了进来,再仔细看,一轮寒瑟瑟的溶金般的夕阳,正从*的圆顶上往下滚落着!猛然间,我想起了怀化的夕阳,四川的夕阳,兰州的夕阳,我觉得我真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我想起了《飘》里那些南方的青年,一听说跟北方开战了,争前恐后地去参战了,因为辉煌的军功太诱人了。他们以为几个月的功夫就能打败北方佬,建立功勋。但是,这仗一打就是四年,他们几乎都死在了战场,活下来的从来不提这场战争。而我不也是这样,当时那些井喷似的商界明星多么让人向往,我和那时的年轻人一样,以为往商海里一跳就能功成名就,就能当经理,坐轿车,被人前呼后拥,现在,我真是败将归山不言兵呀!

  从银川归来,我一头钻进了文字里,本来是把文字当桃花源看待的,不想,它却是良医,医好了我因为一次次的彷徨落下的后遗症——失魂落魄。因为它让我成了一个旁观者,才看清局中汹涌着的并不是什么崇高的价值,而是贪婪;才看清贪婪把多少人丢进了苦海,其中就有曾经在局中的我。它告诉我,溺水三千,你需要的只是一瓢而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它也让我看清了在这之前,舞文弄墨的我,也是出于一个贪字,只是贪的是名。所以那时的我心浮气躁,毫无进展,因为它告诉我,只有忘掉自我,才能钻进文字里去。现在我能平静地看待自己曾经在夕阳下的彷徨了。但愿那些还生活在彷徨的影子下的人,也能去亲近文字,它一定会帮你走出彷徨的阴影的。读书写作一定会送给你黄金屋颜如玉。但这是精神上的黄金屋颜如玉,这样的黄金屋颜如玉没人跟你争,你也不必去跟人争。这样的黄金屋颜如玉让你心静如水,安详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