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随记散文随笔
掰着手指算算,我发现自己居然有好几个月没有回农村老家了——虽然很方便,才个把钟头的车程而已。这样想来,我实在算不得一个具有家乡情结禀赋的人。当然,也可以给自己找很多自我开脱的理由:比如用大城市的视角来看,小县城就是农村就是乡下,所以我没有回农村老家,其实已经在农村老家了;比如母亲承担了给我们接送儿子上学放学等要务,多数时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因而缺乏回农村老家的精神动力等等。扯淡的理由终究只是一种消遣,在心弦的深处,我还是很盼望回到农村老家去转悠一下的。于是,在长假里相对空闲、*的一天,我们夫妻俩带着儿子,乘上了中巴。
正是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的季节,中巴车行驶在整洁宽阔的县道上,随着排排林立的高楼大厦风一样地后撤,我几乎要风马牛不相及地联想到:在林立的建筑群间,环环绕绕的,除了钢筋水泥以及算不得得新鲜的空气,还有哪些能给人以心旷神怡的畅想呢。好在我的杞人忧天式的故作深沉状才始生发,车子便进入了县城和农村的结合部,透过道路两旁笔直的树木,沿着不规则且五彩斑斓的工棚、民房以及大棚,远处的旷野隐约可见,略带点神秘的黄绿色似乎将要扑面而来。不待我的遐想有进一步发挥的空间,田野里逼人的金黄便尽收眼底。“果真是丰收的景象啊!稻谷、大豆都成熟了,向我们问好致敬呢!”为了照顾儿子小学二年级的认知情绪,我收起了“喜看稻菽千重浪,人间遍地下夕烟”之类说辞,很是用了些浅显易懂的语句,以及貌似很流行的拟人手法,与他进行了互动。许是“金色的田野”从书本的描述变成了眼前的展示,活色生香的视觉效果让儿子感到了些许新鲜感,在背诵了几句“高粱涨红了脸,大豆笑弯了腰”之后,还在座位上手舞足蹈地演绎了一番“灰太狼割稻记”。女人倒是很淡定,除了给儿子拉拉袖子(尽管袖子并不短)、拍拍灰尘(尽管灰尘不明显),一直作闭目养神状。
如是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便下了中巴车,转向一条小道。要回到我们的农村老家,还有三、五里的小路。在暂时还成不了“有车一族”之前,这段路只能用脚来丈量了。老实说,相对于先前车上看到的流动田园风光而言,眼前的景致更显恬静:一条小溪沿着小道蜿蜒前行,溪水潺潺,舒缓而清澈,水中的小石块已被磨刷得很是光滑,略略带有了黑褐之色,张扬着沧桑、执著的况味;溪流两侧是层层叠叠的梯田,有金黄色的稻穗挤挤挨挨,在习习凉风的吹拂下发出温柔的“沙沙”声,说不清是“娇羞”还是“欲说还休”,还有片片昂然挺立的豆杆群,饶是落叶枯黄,却也因了其上饱绽的豆荚,弄出几分勃发的飒爽来,让个中的凋零也变得别样风情,更有一垄垄的番薯,在秋意的润泽抚慰下,红藤青叶褪去了涩味,变得成熟起来,给人一幅“拨藤撩叶番薯壮”的景象;顺着错落有致的梯田往上,则是大片的树林,目力所及,但见绿意葱茏,很是养眼。倘使稍稍用点眼力,会发现所谓绿意种种,其成色因为树的年龄而分为了三六九等,树龄长的深绿,树龄短的浅绿,未曾发育的嫩绿,混迹其间的杂草杂木黄绿,各色错杂,弄成了一个颜色拼盘。在绿色的主基调下,还有野柿子之类野果,作些黄红之类的点缀,倒让杂芜有了某些艺术的气质。
未待我作些“清泉石上流”、“天气晚来秋”之类山水田园式样的抒情,女人便极其温和地把手中的行李袋递给了我——尽管我手中已经拎了两只更为笨重的袋子,一边又指令我给先几天回家的母亲再打个电话,就“现在已经到了哪里”、“大概什么时间到家”、“吃什么比较有胃口”等等琐细问题作个对接,免得其手忙脚乱。“不是见外,而是给她一个充分发挥家长作用、展示家长风采的平台和空间!跟我们在县城一起生活的时候,她是不可能找到‘家长’这个感觉的!‘我的地盘我做主’,对农村老人来说,这其实就是一种孝道!”未等我对指令有所表示,女人又善解人意地用一副专家兮兮的嘴脸,作了如斯诠释。总之,在拨完这个指令电话后,我们三人便顺着小道——说是小道其实也不尽然,沾了新农村建设遍地开花的光,泥路水泥化的春风早在好几年前便吹到了这里,即便通向的只是山脚下一个才十几户人家的小小自然村,可水泥路还是普及没商量地浇筑了进来,虽然路很袖珍很秀气,才一个多点小车道的样子。走在水泥小道上才几分钟,儿子便有些想要我抱的扭捏撒娇,却作出辛苦劳累但很用心的模样。按照惯例,女人会以柔媚的眼光横扫过来,意即“请酌处”。老实说,久坐电脑前而形成的赘肉,已经让我完成这种“酌处”显得不再那么轻松。于是,我佯装很兴奋地提出和儿子比赛跑步的倡议,以便暂时打消儿子偷懒的念头。许是在乡间小道跑步和学校操场截然不同,儿子倒也兴致盎然,欣然从之,只是提出要按“各就各位、预备、跑”的套路来。在“各就各位”程序的时候,我从脚下斑驳的水泥路面里读出了些许意味深长的东西——许是有了较长时间的风吹日晒雨淋,路面的破损显得很自然很平常,泥沙的细末和石子的颗粒,浅浅松松地附着在表面,似乎在诉说曾经的风霜;或许是踩踏的频率并不高的缘故,路面的某些部位始终保持着完好的原生态,只是多了很多黑褐或墨绿色的青苔,颇有点“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无奈。且说我们一路跑跑走走停停,但见愈往里走,小道两旁的杂草生长得愈发“洒脱”,但见其蓬蓬勃勃地拓展着空间,“两边往中间”,把水泥小道挤占得更加婉约狭窄。风起处,杂乱无章的荒草左右摇摆,好不惬意。这一路上几乎不见什么行人,偶过几户人家,也是铁将军把门。“怎么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来了鲁迅《故乡》里的那个开头——萧索、荒凉啊!”女人忍不住嘀咕了句,感慨出了我的感慨。
待到接近农村老家的时候,又表现出了迥乎不同的样状来——先前一直纠结的道两旁的杂草被劈斫得干干净净,代之以玉米、大豆、番薯等作物,这种见缝插针式的排布让农村的景致一下子烟火起来。映入眼帘的各式大大小小的菜园里,黄乎乎的小辣椒、绿莹莹的萝卜缨、碧灿灿的小青菜等交相辉映,更是充满了活力。正是中午时分,也就有了“炊烟袅袅”的现实演绎。我们的心境,一下子又有了愉悦的意味。因为我们家在自然村的最高处,所以要在村中作一番穿行。于是,房前屋后、田间地头便会碰到叔叔婶婶、大伯大妈等长辈们亲切的问候。熟悉的话语场,总会给人很舒适的感觉。每每这个时候,我们总要停下来,女人指挥儿子打招呼,我就上前递根烟,然后问问堂兄堂弟、表兄表弟在外工作打拼的情况。他们往往会在骄傲于子女闯荡经历的同时,流露出希望其多回来聚聚的意思。儿子因为老是被指挥而显得不太耐烦,因此总希望尽快结束这种搭讪,便用各种打岔来催促我们。等看到家的清晰轮廓的时候,渐次变小的袅袅炊烟让女人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下,而儿子似乎忘了先前的`磨蹭,在女人一连串“慢点慢点”的提醒中飞快地向前跑去。当我们也迈进家门的时候,但见儿子眉飞色舞地和母亲唧唧喳喳地炫耀着,大约是自己走路、表现很乖的意思。女人则用脸盘舀了水,调好水温,让儿子先洗脸擦汗,并请儿子分清轻重缓急,摆正吹牛和洗脸、吃饭的关系。因了先前的沟通到位,中午的农家菜、柴灶饭等,吃得很是满意。饭后,我们到家旁的溪涧边听了会水流的哗哗声,又沿着真正意义上的崎岖小路散了一会步,在凝望了片刻对面的大山后,终于觉出了几分无趣,便躲回了房间,打开电视睡起午觉来。儿子好奇心强,不屑于跟我们平庸地睡觉看电视,就跟着母亲串门去了。女人一开始还略略有些不高兴,认为这是母亲带着儿子去村里人面前显摆,似乎不够淳朴。后来大约是女人先前教育我的“孝道新论”发挥了作用,当我重温这段重要讲话时,她也就释然了。
待得结束午睡,已是四、五点钟的样子,楼下厨房里炒菜正欢,客厅里动画片声音正响。复望窗外,已现夕阳西下的景状,更兼暮色苍茫的寂寥。蓦然间,我就有了点多愁善感的怅然,便推了推一旁酣然入睡的女人。应该是操持家务所累,那简直就是一定的。对于女人因被我推醒而表现出的愠怒,我表示出了十二分的理解。山区的天,黑得迅捷且深沉。我自认为洗漱、吃饭的速度相当可以,仍然在晚饭后便见识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自然景观。本来也想去村里溜达一圈,刚刚走出大门,便在无边无尽的墨黑的夜色前打了退堂鼓。“现在年轻的有几个在家里?都是些年纪大的在家里,早早就看电视睡觉了,就连搓麻将都找不到搭子,要到几里以外的老年活动中心去。”母亲的几句描述,让我们再次践行了早睡的真谛。而在县城,怕是连新闻联播都尚未开始。入夜,白天睡得深沉的我,很是翻来覆去,不能成寐。窗外,风呼呼地刮着,震得窗户剌剌作响,细碎的瓦片也透过罅隙掉在天花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女人也似乎按捺不住,很是踢了我好几脚,像是在苛责我回农村老家住宿的鲁莽。借披衣起床自我反思的由头,我走出了房间,在走廊上燃起一颗香烟,一边远眺整个小村庄的模糊轮廓,一边聆听猎猎作响的秋风,不禁蒙太奇般回忆起二三十年,和大人们点起火把去三、五里地外看电影看作戏的盛况,以及村民开会时走村入户的嘈杂无序。那时节,小孩子晚饭后的节目精彩纷呈,捉迷藏、追逐等等经常是“你方唱罢我等场”,不大汗淋淋、面红耳赤到八、九点钟是不会结束的。可如今,反差可谓大也!如是回忆怀古一番,始得入梦。
本以为这种惆怅会有所持续,可随着次日一轮红日的喷薄而出,又是一番溪水欢畅、草木妖娆的景象,整个小村似乎又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到底是昨日的夜清醒了我,还是今日的晨蛊惑了我,我居然弄得有点疑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