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菜花黄散文
春分时节,油菜花开,正是江南好春光。3月18日和19日,我们一群摄影爱好者,在图游九州安徽微信群的许晖、乐(yue)玲玲老师带领下,南下池州石台,走观花黄竹翠,行摄雨景山色,领略了高露亭深厚的人文底蕴,欣赏了白石岭美妙的自然风姿,真是身心愉悦,不虚此行。
石台县原名石埭(dai)、故冶(池州市地方志办公室李剑军考),1480多年前,南梁大同二年(536年),武帝萧衍以三国石埭场(冶铜工场)置石埭县(唐《元和郡县图志》),“因贵池源有两小石埭堰溪水,遂以为名”(宋《太平寰宇记》),县治七里(石台县地方志办公室王熙政考)。此后建置、名称、治所皆存废更叠频繁,现在的石台县是1965年7月复建,因汉字简化而改埭为台,县治七里也因2007年1月撤区并乡更名仁里。从地图上看,石台县左钩长江,右襟黄山,上顶九华,下蹬牯牛,处山峦谷壑之间,踞秋浦清溪之侧,物华天阜,地广人稀(占地1400多平方公里,人口只有10来万),真乃一方人间仙境。
许晖老师联系了仁里青年摄影爱好者王帆做我们的地导,小伙子海拔不高,面相弥勒,敦实憨厚,麻利热情,给我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为我们设计的行程安排是第一天去高路亭,看古民居,吃农家饭,晚宿仁里镇。第二天一早去白石岭,参加石台油菜花节开幕式,赏白石岭下油菜花,游白石岭上古村落,观地方风土人情,看民间传统戏曲。下午返回,沿途随机采风。
合肥到高路亭从铜陵长江大桥走230公里,我们早上7:30准时从稻香楼出发,因为到庐江南高速出口接中途上车的两个影友,司机错跑到泥河再回头,耽误了不少时间,中午11点多才到高路亭。王帆早就从县城赶到这里等候,并安排好了午餐。我们一下车就直接进了路边农家饭店,品尝了当地真正的农家土菜,腌肉、马兰、螺丝鸡,春笋、蕨菜、炉子锅。虽然有酸有辣,口味稍重,但原汁原味,新鲜地道,不愧为地方特色美食,我们乐得大快朵颐。
高路亭是石台县七都镇一个很有味道的小古村落。这里是群山环抱的一小块谷地,省道S325与县道X019在这里交汇,村子就在省道东南侧。几十户人家,民居散落,成自西南向东北百十米的狭长地带。清溪河的两条小支流考圲河、溪缘坑河从东西两面将村子包抄,在村南汇合,再东流入清溪河,最终汇入太平湖。村南两道交口的溪边,立一古亭,中有红底黄字匾额高悬,上书“高路亭”三个大字。远远望去,马路、溪流、山峦,田野、村落、亭楼,在油菜花黄的点缀下,构成一幅山水人居图画,精美绝伦。
高路亭自古就是连接四方通道的结点,在交通闭塞的农耕年代,这里是人们北上九华的必经之地,穿越这里的古徽道悠远绵长。高路亭不是高姓族人聚居地,但在亭北20里的贵池棠溪三十六山里,有著名的高姓古村落石门高村,因“山为城,石为门”的古老传说而得名,据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石门高氏鼎盛时期一族同时有14人在朝为官,曾经有“十里长迳坂,五里菜园地”之盛景。据传三十六山外石台的高路亭,就是专为行路的高姓族人歇脚而建,那条路人称高氏之路,亭名高路亭。不过古人儒雅,不像今人如此直白,所以高路亭的原名是“高露亭”,虽然一字之差,意境大不相同。虽然高氏在红巾军常遇春火烧和太平军石达开血洗后衰落,但高路亭仍然顽强地挺立在今人面前,依稀昭示着当年石门高氏之霸气与显赫。
高路亭的地处要冲,使其逐渐成为商贸之地,最著名的是特产优质酒曲的生产与交易。酒曲又称“酒母”,用以酿造米酒,也用以发面蒸馍。高路亭有据可考的酒曲制售历史已有300多年,清光绪年间最为鼎盛,尤以李氏三兄弟酒曲作坊名声为响。那时各地商贾云集酒曲之乡高路亭,使酒曲产品行销海内外,这在商品经济极其不发达的内陆皖南大山里,堪称一桩奇迹。有网友撰文回忆,清末民国初年,高路亭曹氏后人移居衢州,把高路亭酒曲制作技艺带到了安居地,并在此基础上创出了“上方甜酒曲”品牌,成了地方重点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是高路亭本地的酒曲酿造在解放后的集体化过程中逐渐凋敝,传统工艺也早已失传,只有一些残存的古民居和古作坊群,似乎还能看到一丝往日的红火与辉煌。
近年来,当地*采取了一系列保护开发措施,也见到了初步成效。村口新建的高大的古民居牌坊后面,是数十户新旧掺杂、错落有致的皖南徽派建筑,青瓦白墙,马头翘角,层楼叠院,亭榭楼阁,小街弯弯,石径曲曲,典雅别致,颇为好看。省道西边来龙山上流出的泉水,沿着人工修筑的水渠,环绕全村,流经各家,村民们都在门前淘米洗菜,汲水浣纱,是真正的小桥流水人家。还有那些明清时期的酒坊、油坊、磨坊、肉铺等各种手工作坊,也都修旧如旧,恢复如初。有名头的古建筑有乾坤里、李万泰、诒谷堂、尚志堂、永泰曲坊、乾泰曲坊、步雲书屋等,都是按照原有的明末清初时期徽派建筑的风格进行修缮保护和建设,古建筑的结构、风貌及雕刻、字、画等都得以完好地再现和展示。高路亭已然成为石台县以古民居和古作坊为特色的重要旅游景点,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游人前来观赏。
饭后腹饱身暧,王帆带我们坐大巴到村东北的大山顶上,俯瞰山谷中层层叠叠的梯田,蜿蜒曲折的溪床,炊烟袅袅的民居,菜花黄,溪水白,树林绿,村庄黛,美不胜收啊!大家四散开来,拿出各种长枪短炮,寻找各自点位角度,一路疯摄狂拍,无暇顾及左右。下到村头亭边时,有着红带彩的美女们自告奋勇,充当模特,俯仰于桃红柳绿之下,穿行在黄花阡陌之间,画面就更是美轮美奂起来。及至进入村落,那些饱经风霜的古民居,那些历尽沧桑的老作坊,还有那些纯朴善良的村民们,无不给游人与摄影爱好者们带来深深的感慨,留下无尽的遐思。
因为是旅游旺季,又逢油菜花节开幕,旅馆就比较紧张,我们住的就是县城老街的一家小旅社。第二天凌晨我想去城外的马鞍山上看看县城全貌,结果一出门就赶上下雨,而且越下越大。我沿着街道走了两个路口,终于顶不住,只得往旅社回返。路经一家热气腾腾的包子店,店名叫麦香,就有些吸引人,遂进去要了三个包子一碗米粥,边吃边和老板闲聊起来。老板姓张,其貌不扬,庐江县人,早年家贫,兄弟三人逃荒来到石台,先是做些苦力,慢慢落户定居。老张曾经开大货车跑运输十几年,说是挣不到什么钱,就开了这家包子店,一晃又是十几年。包子铺很小,但材质新鲜卫生,手工制作,现包热卖,生意很好,一家四五个人一早起来包包子,仍然供不应求。现在孩子在外上大学,家里也早已资产殷实,衣食无忧,可俩口子就是闲不下来,所以包子店还一直开着。回到旅社的时候,正好开始供应早餐,又坐下吃了几个锅贴饺子,感觉似乎没有老张家的手工包子味道鲜美。心下在想,石台乃至皖南历史上有过许多次*主导的人口大迁徙,更有无数像老张这样的自发移民,皖南山水的接纳包容和兼收并蓄,促成新老石台乃至皖南人的交汇融合,携手创造了悠久的皖南历史和灿烂的皖南文化。
油菜花节开幕式现场设在大演乡新联村白石岭三房自然村,考虑交通管制的因素,我们早早就赶了过去。三房村在仁里以南20公里,坐落在牯牛降山脉东北麓大枥山下,一个海拔近600米的白石山岭上。我们的车驶进一座白石岭山寨的关门,在离村数百米的文孝庙废墟前被拦住,这里是一个临时的小停车场,专为开幕式修建,只有领导们的小车才能停在这里,如果不是起早,我们的大车是不会被允许开到这里的。大家赶紧弃车,沿陡峭山路步行向村庄而去。
山路两边都是崇山峻岭,因为阴雨天,半山之上都笼罩在阴沉的.浓雾之中,让人心情有些压抑。走到村口,忽见几十株高大粗壮参天蔽日的古树傲然挺立,威武雄壮,人的精神随即为之一振。近前细看,古树多为栎树樟树,树干上长满青苔和青藤,树根裸露,盘根错节,树龄百十年到千余年不等,大都三五人环抱不过来,就像忠诚的卫士一样,护佑着树后的三房村和河对面山腰上的四房村。穿过古树群,右侧方是三房村的房屋后墙和石板小径,左侧崖下是一条名叫武溪的河,河边高高的石岸上有一个四方亭阁,名为白石亭,就像军营的岗亭一样。白石亭与三房石径之间,是一座石拱桥,桥那头就是次第而上的四房村舍。石桥下的武溪河河床裸露,河道中既有硕大无比的巨石,也有各色形状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有清涓细溪流淌期间,别有一番情趣。
刚才在文孝庙停车场时,看到一个景点宣传木牌,上面画着上山的示意图,标注的山涧河流的名称就是武溪河。我来石台前做过功课,看到许多网友道听途说地把这条河当成化鲤溪,并且把那个三女采药、食桃化鲤的神话故事安插到这里,把四房村上的舒氏宗祠会意成舒姑庙,把白石亭误作舒姑庙旁的六角亭,其实真的是张冠李戴,指鹿为马。我还扒了扒三女化鲤神话故事的发生地,发现不是石台大演乡的白石岭,而是黄山乌石乡的石壁陈。虽然这两个地方都属古代石埭县,但两地直线距离相差约50公里,这在行路艰难的连绵大山里,是一个不短的路程。故事指向的河流虽然都是太平湖的主要支流,但前者是西边的清溪河,后者是南边的舒溪河,显然也是南辕北辙。而《石埭县志》记载更明确,盖山在汉代就建有“三仙姑”庙,庙旁有化鲤溪、六角亭和舒姑祠。东晋诗人陶渊明曾慕名来此,不仅诗赞“舒氏三女食桃化鲤成仙”故事,还将“化鲤溪”传说写进《搜神后记》。石壁陈家出土的清道光年间《重建三圣殿乐输碑记》石碑上,也有“盖山舒姑泉以舒氏三女食桃化鲤成仙得名。化鲤溪见于晋陶渊明搜神后记”的记述。尽管石壁陈家古村落因陈村水库建设而淹没消失,我们也没必要移花接木,故弄玄虚,以求哗众取宠之效果。
我们上来得早,又下着小雨,山坳里还没有什么游人,村民们也大都在屋里生火做饭。我站在石拱桥上四处张望,桥北四房村的房屋沿山脚一直建到了要抬头向上才能看得到的半山腰上,掩映在云雾与树林之中。桥东三房村沿武溪河向东南面的山腰上建造,更是“白云深处有人家”。石桥以上的武溪河来自于东北方向的大山,溪河两岸是群山环抱的狭长山谷,开满黄花的油菜田成扇形铺开,一级一级地随溪河向上延伸并逐渐缩小,直到消失在远处的大山里。三房四房两个自然小村落,就点缀在山腰、溪流与梯田之间,散落于武溪河两岸,屋上的炊烟,房前屋后的绿树野花,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海,还有淙淙流水与唧呶鸟鸣,在时断时续的细雨和飘忽不定的雾霭中,让人恍惚,也让人沉醉。
我摇了摇脑袋,从梦幻中回来,沿着武溪河与三房村之间的石板山径,溯流而上,准备环绕山谷一圈,再回到石拱桥上。乐玲玲老师给我们准备的摄影头伞这时候发挥了大作用。我一个人,头上戴着雨伞,手里拿着相机,踽踽独行在湿滑的山路上,感觉自己成了一个仗义行侠、孤独求败的江湖武士。在三房村最高处的一所房子前,有一个舞台搭建在油菜田里,这里就是油菜花节开幕式的主场地,一群男女青年正在台上台下地冒雨忙碌着。我继续向上,一会就来到一处断垣残壁前,有标牌提示这里是古山寨遗址。看看周遭的地形,已在半山之上,只有一条小道通往下面的三房村,在往下就是山谷河流和田野,确实是安营扎寨之处,易守难攻。至于这山寨是什么年代兴建,何许人入主,都是不得而知。因而,这片遗址的意义就没有得到充分显现。
再往东北,是山谷的最高处,也最狭小。但这里居然有一座独宅,名叫孙家,房子古老,典型皖南建筑,前有塘后有院,桃李梧桐环绕,看上去是个富裕人家,过去或许很有名气,因为在地图上居然也标有这个地名。孙家门前有一大块上百亩坡面地,适宜种植作物,现在是一片油菜田,正是金黄满坡。远远看去,一派黄花的田间有一枯黄色的茅草棚很扎眼,到跟前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景点,叫野猪棚,又叫火葬婚礼。这时雨下得很大,我进到棚子里坐下躲雨,一边读边上的标牌文字,竟然是一个古代的爱情故事。相传白石岭有位中医传家的后生,相亲途中结识一村姑,心生爱意却不得相合。后来后生应父母之约媒妁之言成婚,那村姑也嫁到后生所在村里,牌匾上说:“日子在晨起的袅袅炊烟和日落而息的归途中流淌。后来后生以看野猪为由,在孙家搭起了一座野猪棚。就在八月十六日风高月黑夜里,野猪棚燃起熊熊大火,第二天人们在灰烬中发现两具焦骸,而白石岭两家人家,村姑和嫁衣悄然失踪,后生与药书不翼而飞。”这个故事简单,但寓意还是深长的,山高黄帝远的地方,封建礼教也能无缝对接,扼杀*的。
转过蛟龙坞,便是山谷里武溪河上最高处的一座石桥了。这里山势稍陡,桥上下游落差也稍大,水声就不是淙淙而是哗哗了。雨也跟溪流较劲,愈发大起来。我的头伞面积不小,还能自如拍照,就见一支队伍闯入镜头,原来是三房四房村民的舒家目连戏班。他们穿着戏服,戴着面具,抬着花轿,以巡山的方式,展示目连戏的各路角色与五彩行头,以烘托菜花节的开幕。是迎亲亦或送亲的名目我还没看明白,队伍就因大雨而零落四散,真难为了朴实的山里人。
目连戏亦称劝善戏,集民间滑稽故事、杂耍、百戏于一体,主要是搬演佛门弟子目连僧入冥救母的故事,宣扬“积德行善”,是中国现存唯一的宗教剧。石台是目连戏的发源地,自古就有“编在剡溪、演在秋浦”的史料记载。明代祁门清溪郑之珍在当时流行的杂剧、变文、传说的目连戏基础上,于1579年间在石台剡溪(今大演新农),编撰了一部有完整情节的戏曲作品《新编目连救母劝善戏文》,简称劝善戏文,又称郑本目连戏或剡溪目连戏。明崇祯九年,江南名士复社领袖吴应箕回乡省亲,正逢吴氏高田班备演目连戏,当时欣然提笔吟联,联首嵌入“大演”二字,并解释道“吾乡名兴孝,然唯恐尽孝之风不足,斯戏劝善兴孝,当大演矣”。由于吴应箕的推崇,目连戏在秋浦河流域竞相搬演开来,大演也取代了兴孝,成为当地的地名,沿用至今。虽然因为下雨而没能看成连台的目连戏,但舒家班雨中巡山的精彩一幕,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足矣。
一大圈山谷转下来,再把三房四房村里的民居看一遍,感觉白石岭真是一个自然纯清、风景优美的好地方。这里现在只是一些摄影和美术组织的创作采风基地,尚未被过度开发。不过这次油菜花节引来了不少人流,恐怕以后这里无法再有宁静的日子了。但愿当地*能保持清醒头脑,合理开发并有效保护青山绿水,不要让白石岭自然之美在商业大潮中灭失殆尽。
不知不觉已经几个小时过去,我的脚也因为浸泡在雨水里而疼痛起来,赶紧下山。这时人流已经很大,上上下下的络绎不绝,隔一段路就有一二交警在维持秩序。我走了好几公里也没看到我们的车子,脚已经疼痛得难以行走。只好找到交警,拦下摆渡车,一气开到了五六公里开外的S464省道与白石岭山道交口的临时停车场。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我们的车,打开微信群,发现车停在半道上,真是哭笑不得。等到人聚齐,车子从山上开下来,我也又冷又饿快瘫倒了。好在吃饭的地方不远,一下车我就冲进小超市,买了一双布鞋和棉袜换上,脚下立刻就暖和起来。
回合肥后,好几天白石岭景致都在脑海里过电影,好想什么时候再去一次,细细看看。正好今晚许晖老师在外经大厦对采风作品进行点评,一定要去听听,也算是再度领略白石岭的迤逦风光吧。
丁酉鸡年三月初二,2017年3月29日,星期三,于合肥天王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