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舌头的散文
我和二狗子打架那天,正是我五周岁的生日。那时,我们全家已经走出了学校大院,搬进了小八里庄车站旁边的铁路公房。这片红墙灰顶的小平房,在当地村庄里可是突兀的很,我却并没感到住在这里有多么尊贵。因为,我失去了绝对的领导地位。
这让我懊恼不已。
我和二狗子打架的原因很简单。我想和他玩,他不带我玩,我想和他家狗玩,他也不让狗和我玩。气死我了!我拿石头砸他,他把我按地上就揍。我是谁?敢揍我?我扯开嗓子嚎叫,吓得他的狗躲到墙根下,也“嗷嗷”地叫。耳听着大人们开门的声音,二狗子停下手,恶狠狠地说:“敢再嚎,还揍你!”我一骨碌爬起来,叉着腰问:“你带我玩不?带我玩不?臭狗子!”隐隐听见大人们走出来,我俩撒腿都跑了。
那时二狗子已经上二年级了,我这个小屁孩对于他实在不屑一顾。二狗子是我搬到这里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家住在二排5号,他家住在三排5号,我睡觉的窗户正对着他家的大门。搬进新家的第一个夜晚,从他家飞出的板凳差点砸碎了我家的玻璃。后来连扯带嚎的动静里,我们听出了端倪,原来,二狗子在学校偷了同学一块橡皮,被老师叫了家长。当时,老妈指着后排,小声并很严厉地说:“以后,离这个孩子远点!”老妈这话等于没说。第二天,我就以“你昨晚挨打”这条“爆炸性新闻”相要挟,成功接近并认识了二狗子。
和二狗子打完架,我恨恨地回家,心想,再也不理这个臭小子了。
一周又从周一开始了。前排的大林子和二林子哥俩被送到姥姥家,小豆子跟他爸去上班了,该上学的都上学了。唉。我无聊地掏着炉灰,捡着煤渣。
突然,后排传来二狗子的声音,好像就站在我家墙根下,还不是一个人,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不时哈哈大笑。我终于忍不住,把凳子放到炕上,蹬着凳子扒着窗户往外望。二狗子,你咋没上学?二狗子好像很讨厌我,拽着几个同伴离开我家后窗户,然后又蹲下来说着什么。二狗子,你咋不理我?带我玩呗?我使劲地敲着玻璃,嚷着,他家的狗听见有响动,“旺旺”地叫起来。二狗子一下跑到窗户下面,你瞎喊什么?一会儿我奶出来咋办?那你带我玩!好,你出来吧。我出不去,我妈把我锁家了,但是我有钥匙。二狗子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飞快地跑到我家门口,我把钥匙从墙里扔出去,然后,我就成功地走出了家门。此时此刻,我早把二狗子揍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二狗子说,我带你玩,你得听我的,不准瞎说,不准瞎问。我使劲地点头。第一次,我感觉自己在二狗子心中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他和几个同伴拉着我来到车站站台上。二狗子,你们这是去哪啊?别瞎问?再出声就不带你玩了。我立即闭上嘴,咬住了舌头。车站停着好多火车,有长的,有短的。二狗子双手按着我的肩膀,说,你就在这里呆着,要是有人过来,你就大喊狗来啦,听见没?你们去哪?二狗子嘿嘿一笑,你听话,一会儿给你好吃的。我又使劲地点点头。
原来,二狗子这么重视我!别的孩子都听他的,是不是以后孩子们也都听我的?像学校大院一样?越想越心花怒放。这时,一个穿铁路制服的人向我走过来。我本能地冲着停放的火车大喊:“二狗子,狗来啦!二狗子,快跑!”其实,我们谁也没跑了,被一个个拎回家。我被老妈暴打的理由是给到货车上偷东西的二狗子放风。
从此,我更加失去了*。院子的空间没有了,老妈直接把我锁在了屋里,而且,不再留钥匙。期间,我偷吃过老妈准备串亲戚的月饼,把煤渣和在荤油坛子里,往暖壶里尿尿……我只是想让老妈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长大了,可是,老妈还是像关狗一样把我关在窝里。
一个周末,我躺在炕上正大梦春秋,老爸推门进来说,快起来,二狗子家出事了。等我被老妈擂起来的时候,二狗子家门前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了。我左钻又钻,好不容易挤到他家门前,只见一个警察蹲在墙头照相,另一个警察用皮尺量着墙高,边上看热闹的人,有的说,这个贼肯定是*头进去的。那个说,他肯定穿雨衣来着,昨夜下雨着。一个警察嘟囔,这不得是后半夜的事啊。二狗子的奶奶站在门口哭泣,那个电视花了不少钱呢,可恶的贼啊。二狗子家的狗躲在一个很阴暗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好像,电视是它偷的一样。东一耳朵西一耳朵,一副美妙的画面就浮现在我的眼前。这时,一个警察说,现场勘察就这样吧,咱们和左右邻居了解一下情况。我的舌头突然一蹦,大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兴冲冲地把两名警察领到我的家里。老妈老爸唬了一大跳,听明了原委,一个劲儿地对警察说,别听她瞎说,小孩子的话你们也信?昨晚她睡地跟死猪似的……我知道,我没睡着!两名警察很客气地对父母说,我们只是了解情况,请你们回避吧。说着,他们把我领进了里屋。
多神圣的时刻啊!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端正地坐在炕上,拿出本和笔,我被安排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哇!他们直接问我话!陡然,我高大了!不再是老爸老妈屁股后面的猴崽子,不再是二狗子瞧也不瞧一眼的小屁孩儿。其实,我家也被看热闹的人群围的水泄不通。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两名警察的重视下,我的舌头异常兴奋,滔滔不绝地把我听来的在大脑中整合后的画面,一点点地讲出来。警察不停地记着,不时点头,说,嗯,这个时间和我判断的一样。警察突然问我,既然昨夜你看见了那个贼,你认识吗?他是谁?是谁呢?这可难住了我。我仰头看着警察,突然一阵害怕。舌头有点短,想喊老妈。一名警察站起来,抱起我,说,别害怕,说出来。我激动地一阵眩晕。
对,就说二狗子,他太可恨了!我所有的*、所有的名声都败坏在他手里了。舌头一动,二狗子!要不他家的狗咋不叫呢?话一出,警察呆了,门外的老爸老妈呆了,院里看热闹的人呆了。二狗子偷自己家的电视?
忍无可忍的老妈冲进屋里,拽过我就揍,叫你瞎说,叫你瞎说。警察拦住老妈,然后,很郑重地向我敬礼,说,感谢你,小朋友。
我的心激动地“嘭嘭”地跳。
人散尽。老妈把我按在椅子上,说,你咋那会瞎编?昨夜你几点醒的?睡的跟死猪似的。你咋瞎说啊?你知道电视长啥样?然后,揪着我的嘴巴子,大声说,啥事想好了再说!你记着!
除了脸有点疼,我啥也没记住。久久地,我还沉浸在受重视后的高度亢奋中。
又过了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老爸和老妈聊天,真想不到,二狗子这孩子居然学坏了,偷他自己家的电视。唉,没父母在身边不行啊。老妈一边哄我睡觉,一边说,晓梅这丫头该上学了,总这样在家憋着,不定出啥事呢。
(2013.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