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旧棉袄散文

  快乐的时光,像流水,过了就过了,烟消云散;痛苦的岁月,像爬山,艰难险阻,刻骨铭心。

娘的旧棉袄散文

  大约是我读四年级的那个冬天,天气特别寒冷,塘里湖泊结的冰本,很厚很厚,人车可过。这种情形,在南方是极少见的。

  倒楣的是,那年我家陷入了极度贫穷:奶奶患痛风顽症,久治不愈,终于撒手而去;父亲带的副业队,因帐目不清,被*,家遭抄,祸不单行。

  早上,娘叫醒了我。打着颤牙,我背了书包准备去上学。寒冷天去上学,是挺折磨人的事。乡村孩子多不去读书,寒冷是刹手。打开大门,扑面挤入的寒风,使身着两件裌衣和一条单裤的我控制不住,浑身打摆子样颤抖,直觉手脚关节处阵阵发痛。我立马拉掩一扇门,躲在里面抽畜流涕。太冷了,受不了,我不敢去学校。我真的不能想象自己能在学校抖一天而不会死去。奶奶死时的痛苦表情,我记忆犹新。我还年幼,无法抵御这种蛇哨瞿瞿的恐惧。无助,无奈,甚至绝望,包裹着我。

  父亲较我晚起床。他是优秀的猎人,但是,他多次从大门经过,竟然没有发现龟缩在门后窸窸发抖的我。家里如此狼狈境况,父亲很不光荣。作为男人,至少要食果腹,衣蔽体。家里经济困难,实在没钱购衣来让我抗拒寒潮的侵袭。因此,颤抖几乎成了我生活中挥之不去不得不接受的阴影。从某种意义来说,是罪恶。试想,天寒地冻,无法保暖,对生命是多么残酷的伤割。如此恶梦不去,怎不令人悲哀?

  娘外出忙活回来。娘也辛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张罗一家人吃喝拉撒,娘必须忙,几近夜不能寝。娘一大早岀门,身上只着一件结婚时亲自缝制的细花棉袄,十多年了,破旧不堪,一个又一个的洞洞,白幌幌的棉絮露出来。但是,还可以御寒。在这几近冰川世纪的日子,有衣裹身,是可欲不可求的奢望。人在冬天,渴望温暖。

  跨进大门,原本匆匆的脚步停住了。娘似乎犹豫了片刻,悄悄拉开了掩门,直面了哆嗦的我。

  “崽呀,是怕冷吗?!”娘的话语满带愧疚的颤音。

  “娘没好棉袄,是娘懒,是娘的`错。”娘抱住我往我头上呵气

  我心知不是娘错,不是娘懒。家里没有棉花,也没有布匹。

  娘迅速脱下旧棉袄给我穿上:“快上学去。”

  我推却,娘不让。

  有了娘的细花破旧棉袄,也尽管还觉得冷,但是,没有全身飙抖,牙齿也不打架;也尽管到了学校同学们笑话我穿花衣服,当时男子是不穿花衣服。若干年后,与同学相见,他们仍然笑话我。

  笑话归笑话,温暖归温暖。有了娘的棉袄,我度过了这难捱的一天,也度过了漫长的冬天。有了棉袄,有了温暖,冬天再寒冷再漫长,也不会有切肤的记忆。

  不过,身穿娘的棉袄,我心里不踏实,老想到娘没有棉袄咋的御寒?放学回到家,见娘用锄头反反复复翻地,十分卖力。这时我才知晓娘是通过劳动来取暖,像那个穷困潦倒的吴敬梓,在冬夜环城跑步驱寒。

  我站在娘的身边,不敢出声,可是,在我心里却千呼万唤:娘啊,我贫穷的娘!冬天少衣,儿痛苦,我相信,娘比儿更痛苦。

  此后,家里状况逐渐改变,娘的破旧棉袄,我不再穿,但是,不曾遗忘。在我心中,娘的棉袄不仅仅是棉袄,也是一面猎猎飘扬的旌旗,迎风招展,永不磨灭。

  我读完小学,升入中学,后又考入大学,毕业工作都几十年,自己还出版了诗集与小说集,但是,对娘,对母爱,我至今尚未奉献我崇高敬意的花束。

  我对娘,内心充溢着无比感激,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负疚。假如此生我不能奉给娘有尊严的晚年,这是泰山十万压顶的负重,和永不漂白的耻辱。

  我五十五岁那年,娘八十高龄。我突发心梗,病危,险些生命不保。我的妻儿吓得不知所措,好多亲友都来探视,做着永别的准备。不知是谁告诉了娘,娘不这百里,颤颤微微地从乡下赶进城来,进入病房。我当时还在昏迷。娘把拐杖放在病床边,艰难地弯身直对我的头呵气:“崽呀崽,娘看你来了”!

  心有灵犀,我简直听到上帝的福声。我突然睁开眼,娘满头白发,垂垂老矣。

  养儿送终。我想到自己可能无法对母尽孝,十分愧疚。趁着清醒,我把久藏在身的存折掏了出来,交给了母亲。折上有存款五万元。这是我的私钱,存着应对万一之用。作为人儿,不能给娘送终,这是红肥绿瘦式的千古遗憾。我只好用钱来为娘的夕阳时光祈祷。

  娘硬把存折塞回了我口袋:“崽呀,你不准不送走娘啊!”

  娘阳光灿烂而笑,我却泪如雨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