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来散文

  时令已经接近暮春了,可是,呼伦贝尔大草原依然沉睡在冬天的酣梦里不肯醒来。去年的积雪,已近消融殆尽,使得整个草原黑褐色的土壤享尽滋润,显得松软而蓬酥。也有一些相对背阴或是有深凹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些固执的积雪,白得很是突兀。似乎对消融这个过程缺乏热情,一如一个不愿意远离故乡的人一样,顽固又深情。

雁归来散文

  坡尔渡,这片大草原的一个角落,一如整个草原的一粒纽扣,同样维系着草原亘古的体系,完整又美丽。

  一个接近四千平米的泡子,依然被冰封得严严实实。在我看来,这个在盛夏里汪着一湖蓝色之水的泡子,就像戴在坡尔渡脖颈上一颗晶莹的玉坠,既是美丽的配饰,又是坡尔渡的一种象征。我每次从陕北抵达这里的时候,只要远远看到镶嵌在绿色草原之间的那一片绸缎一般的莹莹湖水,我便倍感亲切,劳累顿消。仿佛只需要看上一眼,就如同进行了一次沐浴,让身心轻松畅快。

  坡尔渡,大概就是以此得名的吧!

  当下,已是阳历四月初,好些地方早已柳绿花开,气温骤升。可是,坡尔渡,却像一个发育迟钝的生命,依然没有一丝春天蓬勃的迹象。比之冬天大雪的覆盖,夏天苍茫的绿色海洋,这时候的草原却显得更为空旷和深远。当我独自站在黄昏的一个缓坡上静静凝视的时候,我会感觉到,被一种庞大的寂静托在它巨大的掌心之间。一种肃穆油然而生,是一种空阔辽远的肃穆,是一种静谧纯净的肃穆。身处这样的一种境况间,你会在心底不由得生发出一种神圣的感觉。

  为什么呢?却说不清楚。

  你就是觉得被一种庞大又神秘的气息笼罩着,滋润着,让人觉得清爽、惬意、想做深呼吸、想拥抱什么、想和风中摇曳的树梢一样,表达一些什么,可是,又什么也表达不了。

  被圈养了一个冬天的牛羊,这时候终于又获得了*。它们散漫地在枯黄的矮草间游荡着,如是一块金色打底的油画布上流淌的油彩,黄白相间、棕褐色、白色、黑色,还有棕红色、枣红、青灰,这是马群间跳跃的色彩,总是深深刺激着人视觉神经里隐藏的惊喜。

  在一处草原的边上,以樟子松统管的一片森林,已经彰显出绿色的意向。成群的乌鸦,从林子里欢呼着弹出来,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喜,疾速由南向北飞驰而去。这些身穿着纯净黑色羽翼的贵族,是这片森林的一部分。我知道它们总是在夜幕时分,在草地上消遣够了、喝足了雨露、尝尽了美味之后,便一群一群地飞向森林中神秘的家园,去享受森林的庇护,以及无人打扰的安详梦境。

  我喜欢这些黑头黑脑的精灵。确切地说,是喜欢林子里所有*而美丽的生命:不苟言笑的猫头鹰、轻跳着欢闹的狍子、胆怯的野兔、俏皮的松鼠、以及穿着一身油光闪亮的灰色皮毛的獾子等等。它们是森林里不可或缺的内容,生动、鲜活,为森林的寂静增添着各种迷人的声响,也为生态的完美,积极地奉献着力量,甚至是生命。

  所以,任何一片森林,都值得我们敬畏。任何林间的生命,都值得我们付诸爱和珍惜。如果有谁对此抱有疑惑,我建议让他去一片森林里走上那么几个小时,哪怕待上十几分钟也好,森林会告诉他,让他喜欢它的理由和原因。

  春天,是风狂欢的季节。

  草原上的风,更粗犷、更率性、更富有激情、更具恣肆。好像不经过它的一番狂欢乱吼,草原的春天就无法苏醒一样。

  整个白天,风一直在使劲地奔跑,仿佛是一个饥饿的人,正奔向一桌美味佳肴,充满了某种急切的期待。我门前的小树林,总被风吹打着发出高亢的歌声。这歌声,厚重、雄劲、让人的耳膜经受着强烈的振动。在这样的风里,我会莫名的感到谦卑,感到我自己的薄弱和孤单。

  听风,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听草原上这样劲道十足的风,可谓是十分奢侈了。

  风不光制造着犹如交响乐般的经典之曲,它还制造着迷人的景象。狂风中的矮草,是风优美的舞步,回旋着、起伏着、跳跃着,充满了热情和欢悦。平静的河流,在风中激荡着优美的波纹,一波跟着一波,汹涌着、旋转着、彼此碰撞、又彼此拥抱融和。风经过森林的时候,更是一场隆重的相逢。整个森林涌动着绿色的`波涛,翻滚着、汹涌着、摇摆着、动荡着,并发出令人惊颤的轰鸣声。这种声响,又极具诱惑力,仿佛抓吸着人的魂魄,让人不由得把意识投入这风声里,滋生着风一样的力量、幻想,激发生命深处从未开化的一片爱的冻土,让这爱,融于风中,融于一棵树中,融于草,融于眼下一片干净的大地,也融于自己,一个陌生的、又全新的自己。

  想来,是风唤醒了春天的睡梦。

  枯黄的四野,也开始柔软了一些,鸟鸣也欢快了一些,一棵即将发芽的野草也自信了一些。

  我一个人在风中游荡。风托着我的脚步,托着我,轻快地在河边漫步,在林间徘徊。

  这时候,脚下松软的土壤让行走成为了一种舒适的享受。接着,内心的情绪也酥软了,没有了忧怨、浮躁。曾经那些对生活中的奢望、失望、以及挫伤的愤恨仿佛都隐遁消失了。行走中的身体一如风中飘飞的一只山雀,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是鸟儿欢快的啼鸣,充满了愉悦、满足、以及对生活的感激。

  放眼出去,大地和天空一样开阔辽远。你会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因为,你正在接受自然世界慷慨的赠予,赠于自己开阔的内心、赠于风的合唱、赠于河流的优雅、赠于白云、赠于森林的幽静、赠于天空的深邃博大、赠于大地的慈悲和养育、赠于大雁的多重合唱、赠于一丝新鲜的草绿、赠于那一刻灵魂的觉醒、赠于平淡和简朴的深远意义……

  你感到,这一刻的世界,如此祥和美好!

  4月7日下午,我忽然听到一阵雁鸣声在很远的地方飘荡过来,充满了疲惫。我赶忙跑出小屋,去寻那令人心动的声音以及不远万里飞向故乡的雁群。

  没费多少功夫,我就发现了排着类似锐角队形的大雁在不远处正向我焦灼的视线飞了过来。它们奋力拍打着翅膀,显得费力而疲倦。从不间断传来嘎、嘎,或者咕、咕的声音里,我能感知到一种坚强的意志随着它们扇动的翅膀在起伏,能从那略显疲惫的低鸣中,感知到一种充满亲切的鼓励声在雁群中回旋萦绕。接着,又出现了第二群,依然排着和此前那群大雁一样的队形,我仰着头数了一下,这群大雁共有三十六只,以此判断先前飞过的那群更多的大雁,大概有五六十只。随后,又一群大雁,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零落的叫声让人充满了同情。我深情地望着天空中这些可爱的精灵,内心充满了感激和敬畏之情。感激是,它们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天空,激活了我眼睛里被单调虚掩的温柔和丰富的欢悦。敬畏是因为,它们把一生的迁徙当作了生活的乐趣。它们纵横飞越在南北之间,飞越高山,甚至飞越海洋,飞越戈壁和无垠的沙漠。它们纵览人类不可企及的大地的饱满,用一双翅膀驮着意志和满满的幸福,以浩瀚的天空作为背景,描摹着属于它们的生命的精彩。

  坡尔渡,也是大雁的故乡和天堂。去年,我就近距离看到它们在泡子的芦苇里幸福的游荡着,有时候成双成对,有时候拖儿带女,有时候,一大群在一起,仿佛在举行着一场盛大的生日聚会。

  我喜欢大雁的理由似乎很多很多,甚至还有一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理由。或者是,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不停飞行的大雁,以候鸟的习性,穿梭在陕北高原和呼伦贝尔的大草原之间。不同的是,大雁从不说出它们经历了什么,或者看到了大地多么雄伟和俊逸的山川河流。而我,似乎就是为了在迁徙中,寻找飞行的感受,寻找对一草一木依恋的情怀,或者一直在寻找心灵深处的文字和声音。这是我给生命的一种回报,也是我给养育我这个世界的回报。除此,我还能做什么我认为更有意义的事情呢!

  四月,大雁归来,我亦归来。

  坡尔渡的春天就要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