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小罗庄散文
小罗庄座落在鲁西北的黄河故道上,西邻冀南,南接豫北,一鸡鸣而三省可闻。一望无边的芦苇荡漫延百里,浩瀚如海。而仅有几百口人的小罗庄则似海中的小岛,村子四周环绕着葱郁的果树,以杏和梨最多;春天果树花开,洁白似雪,浓浓的花香远飘十里,小村淹没在芬芳里,就像花团锦簇中的一块翡翠。步出果园,目之所及无不是伏地绿毡般的西瓜田和花生地,再走就是浩渺如烟的芦苇荡了。
小时每到假期我都去那儿看望姥姥,那时的姥姥是我心中最最重要最最可亲的人。在我眼里,那小小的罗庄似乎就是姥姥的家院,在那里我颐指气使为所欲为,甚至可以横行霸道欺负幼小。厚道淳朴的罗庄人视外甥为客人,遇事人人要让客三分,没人计较一个远道而来的小孩子的过失,否则是要受全村人嘲笑指责的。
据说早在几百年前小罗庄就以善种西瓜并出产进贡皇家的大瓜籽远近闻名。那里的.西瓜不同别处:个大,皮厚,沙瓤,味赛冰糖,籽大且多。那籽儿乌黑油亮,晒干后中间裂出一白色的“人”字,一枚枚大若分币。轻轻一嗑,一分为二,先爆出缕清香,然后露出乳白色肥厚的仁儿,吃到嘴里,口齿溢香,让人边吃边流哈喇子。明清年间,当地县官每年给朝庭进贡,就是派人挑上几担精挑细选的干瓜籽儿送进宫里。皇上让御膳房盐渍煮制后做为上好茶点供他和嫔妃们看戏听书或啦呱时闲嗑。哪位大臣能得皇帝赏赐一盒“五香大瓜籽”胜似得件黄马褂。后来口口相传,吃馋了嘴的臣子们就巧立名目,向县太爷索要。罗庄大瓜籽一时名噪京师,引得一些商家不远千里上门求购。
那时人穷,罗庄人赶集上会无钱可拿,就背上一袋干瓜籽当银子换回自己的生活必需,商家也乐的接收这只供皇家消遣的贡品,舍不得卖,当贵礼送人或自家打打牙祭。直到我记事儿,那里依然保留着种西瓜的习惯。生产队种,个人也种,绿油油的大平原上一望无际几乎皆是瓜地。那墨绿色的大西瓜在太阳下闪着幽幽的亮光,像埋伏着头顶钢盔的千军万马。每块瓜田里无一例外都用芦苇搭有一个供看瓜人住的小窝棚,高高地立在瓜田*,像浮在绿波汪洋中一条金色的船。
每年暑假去姥姥家,正是那西瓜陆续成熟的时节,你尽可敞开肚皮可劲猛造。那庄上一村同姓,共敬一个祖宗,一家的客人就是全村的客人。所以你无论走到谁家瓜田,人家都不会吝啬一个大西瓜招待的。时间一长,感觉那嗟来之食吃着实在不够意思,也就和村里的小伴趁看瓜人午睡之时,学电影中的侦察员戴顶自编的草帽悄无声息地爬进瓜地,单捡那个儿大的,摘下抱在胸前,打着滚儿滚将出来。然后和小伙伴躲藏到玉米地里一摔两开,用手挖着吃。不管生熟,吃的都津津有味。吃完再将半个瓜皮顶到头上当钢盔,在青纱帐里钻来钻去,追逐嬉戏,玩八路军打鬼子的游戏。几泡尿下去,肚里一空,就再跑到别的田里偷。毕竟是自己努力得来的胜利果实,来之不易,大小生熟,吃的都心满意足。有时也被看瓜人一声吆喝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或被当场擒获数叨几句,而后摘个熟的让我抱走,可那滋味总不如自己偷来的吃着过瘾。
村里的人从不把孩子扒瓜溜枣当成盗窃,以为那只是小孩子调皮捣蛋。大人们叼着小烟袋,憨厚地笑着说:谁家小时不这样哩!好像这一切都是一个孩子成长的必由之路,自自然然,天经地义。
对路过的客人,罗庄人亦同样表现出了他们的宽厚热情。口渴之时你尽可大胆走进瓜田,喊声大爷或大叔,就会有大沙瓤的西瓜和朴实的笑脸摆在你面前。你尽可甩开腮膀子可劲猛造,只是,可别咽了瓜籽,那样看瓜人会不高兴。吃完抹嘴说声谢啦走你的就得,不必留钱。若硬要留钱人家反会以为你瞧他不起,能跟你急哩。瓜大批下秧时,人们没空赶集去卖,就把瓜摆在路边任人来吃,只是不能带走,而且得把瓜籽留下。也就常有邻村的姑娘小伙成群结队来过瓜瘾,吃得人人都像有了八个月妊娠,哼哼唧唧的腆胸叠肚杖棍而归。哪家聚得人多,说明哪家的种的瓜好,脸上就很有光彩,满脸是笑地对吃瓜人千感万谢。收下的瓜籽是宝贝,从不轻易给人,小心地在沙地上晒干收好,成了换回一家人一年油盐酱醋的银钱。
罗庄人日子过的细,吃过的瓜皮也不舍轻易丢弃,用镰刀削去红瓤和绿皮,腌到咸菜缸里。冬天取出切成细丝,就是一碟翡翠似的小菜,吃到嘴里冰凉清脆。就着热热的粥,那感觉胜过山珍海味多矣。
哪年暑假若我没能去姥姥家,姥姥就会让舅舅挑选几个最大的西瓜放在北屋的后窗台上,等我寒假去时再吃。大雪飘飘的冬天,西瓜就成了上好之物,切开满屋都弥漫了清冽冽的甜香,让人好像又回到那西瓜遍野飘香的盛夏。这也是罗庄西瓜的特点,皮厚,耐储藏。烤着火,抱着西瓜大吃特吃。那瓜尽管因储存过久瓜瓤有些发懈,可依然甘甜如蜜。就因惦着那几个大西瓜,一放寒假我就会哭天抹泪地要去姥姥家。
可惜,在我十几岁时,年纪并不太老的姥姥却因病去世了。没了姥姥的小罗庄让我一下感到清冷陌生了许多,那儿好像从此变得荒无人烟。姥姥去世后,我也永别了那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小村庄,一晃就是三四十年。可夜静更深之时,我还会常常想起它,想那儿的西瓜,想那儿的小友,想那儿的人,更想我那慈眉善目可亲可爱的姥姥。尽管我从未去给她老人家上过坟,烧过纸,但我相信九泉之下的姥姥不会怪我,她知道我一直是爱她想她的。
2006-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