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桥优秀散文

  

故乡的桥优秀散文

  我的故乡在江南,一个位于太湖之滨的水镇。到处都是河道与港汊,还有比村落更多的桥。那些桥架在大大小小的河道港汊上,链接这河流两边的路,大路和小路,还有连路也不能算的堤坝与田埂。假如把那些承载着江南命运与历史的河道视为故乡的血管,那么这些桥,就是血管上的淋巴。是这些桥,使得河道具有了更大活力。这些桥也让故乡的风景画,平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第一次认识故乡的桥,是我十八岁那一年,那是我第一次回故乡。我乘坐着上海开往南浔的小火轮,回到了十八年来,只有梦里曾经依稀到过的故园。

  那个年代的小火轮真慢,不过四五十里的水路,居然“突突突”地走了一整天。早晨九点上船,直到即将太阳落山的黄昏时分才靠岸。一船的人大约都在睡觉,只有我独自躺在后甲板上,望着天空的白云,还有不时出现在头顶的那些桥洞,听着大运河水拍打小火轮的舱底,却没有一点睡意。我正在靠近我的故乡,一个只存在心里的地方。那里是我祖先生活的地方,我父亲和母亲都生在那里,他们在我现在这个年龄,就离开了那里,从此再也没有回去。他们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回故乡的次数寥寥无几,仅在偶然的话语里提起南浔。奇怪的是,我从懂事那天起,“故乡”这个词,就已经鬼使神差地深深扎根在心底。

  当那些桥从我头顶缓缓划过的时候,我对它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认识,唯一感觉的是,真多。起初还打算数数,渐渐就数不清了,因为它们实在太多。躺在那里看到的只是桥肚,并不能看清楚它们的真实面貌,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它们并不是简单的、千篇一律的重复,江南的'桥千姿百态,就连桥洞和桥肚都是不一样的。这些桥,有圆拱形,有高平式,有石桥,也有木桥,当然还有现代钢筋混凝土的桥梁。圆拱桥,有单拱,也有多拱;高架平直式的,也有各种各样的款式,就连桥墩也并不是一样的;我看到的桥洞和桥肚,自然也各有千秋了。

  

  真正认识故乡的桥,那是在我回到故乡之后了。我在南浔镇上盘桓了数日,便被婶娘接去了斜桥兜。

  这个兜,在我们故乡常用作地名,就是湾底的意思。所有叫“兜”的地方,一定是有河汊,或者港湾的。这个斜桥兜就在两条河汇聚的地方,架在大河上的是一座单拱的石桥。因为架在大河上,河面很宽,于是,智慧的匠人便将桥拱的坡度造得很大,以提高拱的弧度,弧度越小的桥拱受力自然会强大很多,从物理学角度讨论,九十度垂直状态的物体,可以承受最大的重力。这座桥又高又陡,所以被称作“斜桥”了。我家祖上的老屋,就在这个叫“斜桥兜”的村上。

  叫我没有想到的是,祖屋不仅保留下来了,而且还可以住人,我的叔叔和婶娘一家,就一直住在祖屋里生活,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还有我的堂姐和两个堂弟。斜桥兜离开南浔镇有十几里路,那个时候是不通车的。婶娘担心我走不动,专程叫叔叔摇了一条船上来接我,两个堂弟已经可以相帮摇橹,一个十七,一个只有十三。我好奇地试了一下,好重,我根本摇不动。那张橹却在十三岁的小堂弟手上“吱扭吱扭”,轻松地唱着船歌。婶娘坐在船舱里,五短身材的叔叔在后面掌舵,堂姐却陪着我坐在船头看风景。我下意识地看看身边堂姐,又看看叔叔,心里嘀咕父女怎么一点也不像?堂姐体态修长,模样也俊美,叔叔却长得很矮小。似乎两个堂弟和他要相似很多。

  一路之上宛如划行在一幅美丽的水乡图里。我目不斜视地看着两岸的风光,指指点点询问,堂姐便极耐心地一一讲给我听。我就这样真正认识了自己故乡。认识了故乡的山山水水,故乡的屋,故乡的竹林、桑园,还有那些田里的农作物。但最叫我感兴趣的,还是故乡那一座一座桥。每当我问到小船穿过的桥洞时,堂弟都会报出它们的名字,还如数家珍般讲出它的构造。更加叫我惊讶的,还是它们背后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那些传说故事,在堂姐糯糯的越语乡音里,显得格外妩媚动人,听得我如醉如痴。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对故乡这些桥,有如此深刻的了解。直到住进祖屋后,我才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第二天清晨,我听见祖屋的后院传出“叮叮咚咚”的击打声,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推开了后窗,朝下望去,才发现是叔叔,还有两个堂弟,在后院雕琢青石,便好奇地穿好衣服走下楼去。我睡的是堂姐的屋子,一间最敞亮的屋子。因为堂姐要读书,为了我的到来,堂姐让出了自己的闺楼。那时候斜桥兜还没有通电,到了晚上只能点油灯。谁家又舍得点着油灯读书?只有尽可能的利用自然光线了。家家户户都会把光线最好的屋子,留给读书的孩子。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叔叔家读书的不是堂弟而是堂姐?农村不是应该重男轻女吗?

  堂姐见我急急忙忙跑下楼询问的样子,就捂着嘴笑,笑过后告诉我,他们是在准备修桥的石料。我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原来叔叔父子竟是造桥人,怪不得对故乡的桥如此熟悉。那天,我不顾婶娘和堂姐的劝阻,一直在后院帮忙。我问堂弟,为什么不去读书,却去学造桥?堂弟的话,让我很久都在思考,“这个多桥的家乡,更需要造桥的人”。

  在堂弟的屋子里,我看到很多图,所有的图画的都是桥。有些是我认识的,也有很多从未见过。堂弟告诉我,那些是他心中的桥。我才发现堂弟的绘画竟有很高的天赋。

  一天晚上,我、堂弟,还有堂姐坐在家门口的小木桥下面纳凉。堂弟睡着了,堂姐却告诉我一个秘密,原来堂姐并不是叔叔和婶娘的亲生女儿,解放战争中,叔叔参加了支前担架队,担架队的队长带着个孩子。一次任务途中,炮弹炸断了渡河的桥,队长牺牲了,孩子却侥幸活下来。这个孩子就是堂姐。

  为了让弟弟上学,堂姐和父母发生了冲突,婶娘不得已把实情说了出来……堂姐告诉我这一切以后,我突然感觉身材矮小的叔叔变得伟岸起来。堂姐还告诉我,我那个堂弟是极有天赋的,可惜得不到深造的机会。从堂姐深邃的眼神里,我似乎读出了另一些内容。

  

  短短的故乡之行很快结束了,我婉言拒绝了婶娘让叔叔和堂弟摇船送我的建议,却提出来让堂弟领路步行到镇上去乘车。一路之上,我跨过很多故乡的桥,听着堂弟记述关于脚下这些桥的掌故。原来许多桥上的石头,都已经替换了,而那些替换上去的石料,几乎都经过他们父子的手。我想,我明白了他那句话的含义。

  我们兄弟临别之际,我紧握他的手,充满诚意地说:“如果你想在绘画方面发展,我一定回去告诉爸爸,请他想办法送你去美院深造。”

  他却摇摇头回答:“谢谢你,阿哥。也许还是家乡更需要我,我也离开这片土地。如果有可能,还是请伯父替姐姐想想办法吧。”

  “好,我一定会让爸爸想办法的。”

  我感受到了他的力量,手掌上的老茧好硬。

  回去以后我详详细细讲述了一切,父亲沉思良久,点点头,答应了我的请求。

  

  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再回故乡去,只是故乡的桥,始终在我心头萦绕。等我再有机会回到故乡,竟然是在半个世纪以后。

  故乡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突然发现唯一不变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那些保留下来的古桥,还有一个是永远不改的乡音。

  从南浔镇到斜桥兜有笔直的马路,私家车可以一直开到家门口。河里走的不再是小火轮,而是豪华版的小游艇。运河开辟了水上旅游专线,一年四季都是游客如云。斜桥兜家家户户的电器装备,已经丝毫不比上海逊色。那些祖屋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三、四层别墅。

  堂弟坐着一部款式挺新潮的国产车来接我,开车的是他的儿子。我早就知道他有一家实力雄厚的桥梁公司,几乎垄断了整个江南地区的桥梁工程。一路之上,他还是像五十年前一样,如数家珍地介绍远远近近,从眼前闪过的各种桥梁,我知道那些都是他的手笔。

  故乡的桥,还是那样迷人,更叫我感慨的还是眼前这位造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