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花生散文随笔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那个冬季,一场大雪降临在冀东大地,燕山被大如席的雪花覆盖的严严实实,掠过长城的北风,一路南下,寒气逼人。

借花生散文随笔

  为执行一项特别任务,我们全班九名战友,在班长带领下,挤在一辆敞篷解放汽车里,顶风冒雪从部队驻地出发,向着我的故乡所在县城飞奔。当我阔别家乡两年后,再次踏上故土,心情异常激动。

  感谢老班长的理解,在完成任务后,破例允许我顺便回家看望老妈。 临行时,班长悄悄对我说,“别忘带些土特产回来,给弟兄们解解馋。”我满口答应。话音刚落,双脚早已踏着皑皑白雪,走上了回故乡的路。

  回乡心切,20华里的路程,转眼即到。走进白雪掩盖的山村,推开虚掩的柴门,一声妈的呼唤,鬓发斑白的老妈喜出望外,望着我发楞,“你回家咋不先来个信,让我也准备准备”。妈在埋怨。“部队有任务,抽空看看你,一会就走。”我安慰她。妈听说一会就走,就忙着给我张罗做饭 ,我拦住准备生火做饭的妈妈,坐在炕上,陪老人家聊家常。妈说着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只见她伸手掀开屋内一口木柜上盖,从里边摸出一个牛皮纸包,一边剥纸,一边说,“我还给你留着好东西呢!”这时,我看见她把两个干瘪的苹果举到我的面前。嘴里还念叨着,“秋天刚买来时,可鲜亮呢,吃吧,甜着呢!”望着眼前这两个苹果,我心里酸酸的。“妈,咱家有花生吗?我们班长想让我带点回去。”我没忘记班长临来时的嘱咐。妈妈面带难色,她告诉我,这几年生产队不种花生了,改种白薯,白薯产量高,地窖里都装满了,足够全家吃一冬的。她好像忘记了我对吃白薯不感兴趣习惯。等我把话题拉回到花生上来后,她答应我到邻居家借借看。说罢,妈拎起一个小瓢,步履蹒跚,走出家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小脚女人特有的脚印。

  我一个人在屋里,打量这间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土炕上铺着一条破旧的苇席,炕头堆放着两条旧被,地上有一口大号的粗瓷大缸,里边淹着半缸酸菜,黑黝黝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镜框,里边有我身着军装的照片……。窗台上哒哒作响的小闹钟告诉我妈已经出去了一个小时,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举目向大街张望,还是看不到她的影子,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坚持。天不作美,又飘起了雪花。诺大的'屋子,没暖气,没生火,就靠每天三顿饭取暖,年过花甲的老妈,你是如何挺过这漫长的冬日的?

  时间又过了一小时,还听不到妈回来的脚步。妈,你真是的,就是借不到,也该早点回来啊。想到这,一把抓起军用挎包,准备走人时,正好和妈撞了个满怀。我看见她手里拎着那个空空的小瓢,满脸愧疚,就知道妈空手而回。“妈,我得走了,再晚就误事了。”我耐着性子向她解释,说完,头也不回地上路了。妈在街口呆呆地站着,什么话也没说。我在走出家门很远后,回望雪地里她那消瘦的身影,满身都是飘落的雪花。我心里一阵悲凉,怨气早已消失,我向她挥挥手,就这样走了。

  十几年过去了,党的农村联产承包政策像春风唤醒了冀东大地,家乡的父老乡亲们终于盼来了好日子。十几年来,妈把当年的抱憾深藏心底。为满足当兵的儿子和他的战友解馋的愿望,每逢金秋到来,她都早早备下丰硕的家乡土特产:有炒熟的板栗、剥好的花生、核桃,或托人带到部队,或邮寄到军营,当我和战友们一道品尝家乡土特产时,心里总会涌起浓浓的乡愁,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那年夏天,我接到哥哥来信 ,说妈病了,想见见我。年逾古稀的老人这一病意味着啥,我心里清楚。连夜赶到老妈的病榻前,我惊呆了:人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看样子不足50斤。据说已经昏迷两天了。姐姐说,妈清醒时,常伸出两个手指,嘴唇翕动着,大伙都莫明其意。最后还是姐姐明白了,她趴在妈耳边,高声说,想你二儿子了吗?(我在家排行老二)妈无力地点点头。我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伤,放声大哭起来。昏迷中的老妈似乎明白了仕么,睁开浑浊的双眼,一滴眼泪流过干瘦的脸颊,滴到枕头上。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大伙一起动手,把她抱起来,用枕头、棉被倚住腰身。这时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示意要和我说话。我连忙凑到她跟前,想听这最后的教诲。“你还怨妈吗?”这声音虽弱,但全家人都听清了,可是谁也没明白啥意思。我知到她还记得当年借花生的事。“这件事就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口上,”妈断断续续地说。“妈,您别说了,是我不该呀!”我就像当年在外边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来,一头扎进妈妈的怀抱,哭的天昏地暗。当天夜里,妈悄悄地走了,从她那微闭的眼神里,我知道她已经没有遗憾,没有痛苦,走的安详,坦然。

  老妈过世30多年了,我也步入古稀之年。回首当年,多少往事都已灰飞烟灭,唯独老妈为我借花生这件事,让我寝食不安,后悔终生。多少次梦里,总会重现老妈迎着漫天的风雪,手里举着破瓢,走街串户借花生的身影。朦胧中,我劝她回家,妈总是说,再走几家,总会借到的。从梦中醒来,满脸泪水。我愧对天堂里的老妈,我不该,我真的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