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水守一窗静美散文
润如酥的细雨霏霏,随着微风潜来,落地无声。捧一卷诗书,静立窗前,赭红的重峦叠嶂上,还没有“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境。
然而,这场雨,注定是一场好雨。后天,即是二十四节气中的雨水。故而,这雨,也算是一场及时雨,很应景。
窗外,有一株夹竹桃,簇生成一大丛,苍翠的叶片间,藏着一小枝玫红的花儿;又有一株棉花,墨绿的叶片点缀着铁锈红的斑痕,裂开的棉桃里探出雪白的脑袋,丝丝缕缕在风中招展;还有几株石榴树,新萌出的嫩红的叶芽,稀稀落落。
时光静美。
有风拂过。回到桌前,放下诗书,捧起茶罐呷一口“大红袍”,顿时唇齿生香。
细微的鼾声从里屋传来。那是先生在午休。先生原来并不打鼾,什么时候开始鼾声一片,真不记得。也曾极端讨厌他的鼾声,心烦时捏他的鼻子,或是用胳膊肘撞他几下,他倒也能止住,不过,也就片刻而已。
今天,听着这鼾声,反倒有说不出的踏实,心安。
上九日刚过,先生即被部队催着归队。订机票的时候,我开了句玩笑,说要跟着他到部队玩。他竟然信以为真,有些兴奋地说好,正好可以赶在他们搬到永久性营地前玩一阵子。说罢,他就给我也订了机票。原以为他订的十一的票,没想到却是十五,更没想到的是,除了机票不好订以外,他还有别的心思。
元宵那天,我们围在一起陪爸妈打纸牌。先生跟妹夫两个大男人没有丝毫动静,在妹妹的一番引导和埋怨里,妹夫也只是呵呵傻笑,并没有买玫瑰、巧克力等的意思。我望着先生无言,他立马表白,“哎,又订了房,起码三年之内你哪儿也别想去玩哪。”心里明白硬着头皮订了两套房,真是身无分文了,不敢再有什么奢望,但还是觉着不爽。先生又补了一句,“嗨,我不是浪漫了哈嘛,晚上带你去看最大最亮的月亮。”——无语,飞机晚上十点起飞。
取登机牌的时候,先生特意挑了左侧靠弦窗的座位,说按方位那是赏月的最佳位置。从开始起飞他就一直嘟嚷着月亮在哪儿,等到了几千米的高空,坐在隔弦窗一个座位的他侧身观望,依然没有见到月亮,不免失望。紧挨弦窗的我其实知道月亮在哪儿,就悬在飞机的上方,要紧贴着弦窗把身子缩下来才能看得到。看他那样儿,不免好笑,告诉他应该怎样才能看到月亮。他赶紧解了安全带,凑过来贴着弦窗蹲下来看,“呀,真在那里呀!”那神情就像一个顽童,估摸着要不是在高空中,他准得手舞足蹈。我也贴紧弦窗往上看,又大又亮的月亮,正在灰蓝的高空含情脉脉地俯视着我。清冷的光辉直泄下来,抚摸着我的手臂,心中顿生莫名的情愫,不由发呆:真是今生中最大最亮的一轮圆月啊!
倒是事后揣测,一旁的乘客是不是在心里暗笑:瞧那两个傻蛋儿!
其实,先生骨子里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当年在大学里见他第一眼,他满脸堆着笑,小眼睛眯缝着,我自认为那是老实巴交的笑,并给他罩上“老好人”的帽子。亲眼目睹他对女友的体贴入微,更是印证了我的判断。
及至后来,阴差阳错的,我们成了男女朋友。他知道我骨子里是个小资女,开始学着解风情,学着讲情调。曾经,晚上常规学习后从驻地坐车偷跑到我单位,手捧着一束玫瑰在医院门口傻等,只为看我一眼;曾经,穿着军装在“爱慕”内衣专卖店外徘徊,只为给我挑选一款生日礼物;曾经,深夜陪我看完电影,在广场上相拥着坐到天明,只为与我多待一会儿多说一会儿话;曾经,把一起看过的电影票,一起玩过的景区门票,都注上时间并珍藏起来;曾经,买洗衣机专选“松下爱妻号”;甚至曾经在情人节抛下儿子和父母,到家附近的大宾馆开房……
更让我铭记的是,先生不仅知道我们爱好上的差距,还想方设法缩小这种差距。我爱旅行,他总是挤出时间来迎合我,事先还做好功课,总能让我们既玩得痛快,又不花冤枉钱。2006年春节,我在重庆进修,他过去看我,带我去了金佛山;2009年,他在丹东,带儿子过去探亲时,他带我们去了虎山长城,又在我们回来之前带我们到大连玩了一周;2011年春节,我们去了凤凰古城;2012年春节,在厦门待了一周,玩了鼓浪屿、永定土楼;同年暑假,去溪洛渡探亲归来前,他陪我们去蜀南竹海、兴文石海、自贡恐龙博物馆逛了几天;2013年春节,去的地方近点,是邻省的张家界;同年暑假,昆明滇池、民族村、石林,大理,丽江,香格里拉,泸沽湖,一路走下来花了十余天……关于这些,先生总说,“当初你想旅行结婚,结果没能如你愿。呵呵,又不能再结一次,就只能这样补偿你啦。”
我爱看书、码字。前一阵子,明空姐姐推荐给我看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并发来了部分电子版。看第一部《大地》,刚开头就陷了进去。跟先生诉说看电子版的辛苦,想要纸质版。他在千里之外的彩云之南、金沙江畔,上网帮我搜寻,最后无奈地告诉我只有英文版。后来电子版的第二部不全,又找他,他一边调戏说我“搜商”太低,一边给我相关链接,并发给我一个阅览器的地址。就在我就着电脑看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是在网上找到一家卖中文版的,只不过是原版复印的,问我要不要。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厚厚的两大本《大地》,一本是给我的,一本是应我的要求送给好朋友雨雁的。
就在昨天,给他收拾抽屉时发现了一套《史记》,惊奇地问他干嘛,他淡淡一笑说,“买来看撒,不是怕你说我不爱看书不爱学习嘛。”
一时静默。脑子里又现出那轮又大又亮的圆月!
凌晨一时,于长水机场落地。候行李,搭大巴前往部队宾馆。
我正在想着“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同时惊异自己每次踏上彩云之南的红土地,为什么总有那种强烈的归属感,是前世还是来生的缘?打完电话的先生满是歉意地告诉我,部队宾馆没有房间了(登机前电话咨询有房,但不接受预订)。拖着行李,我们总算是就近找到一家旅店,条件一般。先生又是满脸歉意,问我住不住。
就待几个小时,有什么不能住的呢?把自己摔到床上,还在奇怪自己的心平气和。
我本是一个倔强、好强、性气高的女人。结婚这么多年来,与先生之间自然少不了争吵,少不了磕磕碰碰。好脾气的先生总是让着我,有时气得不行了,“啪”的挂了我的电话,可每次都还是他低声下气地“认错”。曾经,他抱怨说,“你对病人和病人家属那么好那么有耐心,就不能像对他们一样对待我?”我说,“这不一样,你是我老公,我不在你面前撒气在谁面前撒气?”最后他给出的总结是,“我看,你就是不崇拜我。”
他言下之意,是说我没有像他爱我那样爱他。我觉着委屈,可也作不来解释,始终觉得爱情这个东西,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更何况,我是一个寡言的人。
话虽如此,先生待我依然如故。我是典型的享乐派,整天面对生死病痛多了,便走了极端,奉行“及时享乐”。除了好旅行,还好买书,好穿衣,好吃,不过不懒做。工资上到卡上还幸运点,发到手的现金总是花得精光。先生也嗔怪我乱花钱不知道节约,“那些钱不是钱?你花了不心痛?”我总是狡辩“钱挣来就是花的,谁知道自己哪天就伸腿了呢”。嗔怪归嗔怪,他并没有因此克扣我的花销,家里的衣柜几乎都被我的衣服塞满了。厦门之行那次,买到手的单反相机用了还不到半个月,就被一时迷糊的我给弄丢了。当时我是又气又急,跺着脚在那儿诅咒可恶的.三只手,同时也担心先生骂我。他不但没有骂我,还当即带我去买了一款同样的相机,并说,“丢了就丢了,钱没了还可以挣,只要人平安,就好!”
医生的工作干得时间长了,心生厌倦,萌生了辞职的念头。先生是第一个支持我的,“不干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养你。你干得这样辛苦,我心疼。”2012年3月,我终于办完了辞职手续,每天照顾儿子,看书,写字,网上编辑文章,有时出去走走,拍拍照片,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去年2月,我出现了腿疼的毛病,做了很长时间的理疗,疼痛部位和性质反倒发生了变化。去市医院拍片,结果提示“双侧髋关节积液,股骨头坏死可能”。拿到结果的一刹那,我觉得天都塌了,第一个就是给先生打电话。一向坚强的我边说边流泪,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先生一边安慰,一边说,“只是说可能,去做个磁共振确诊一下。放心,就算是股骨头坏死,大不了换股骨头嘛,现在的医学水平高着呢。再退一步说,大不了我一辈子背着你。”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清楚地感觉到,矮小的先生,对我来说就是一座高大的山!
后来进一步检查,说是“双侧髋关节炎”,没有股骨头坏死。虽然长期治疗,而且再不能参加“驴子们”的户外,我的生活还是过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父亲却不这样想。我有严重的颈椎椎间盘突出,右侧椎动脉只有正常的三分之一粗细,却又得了髋关节炎,治疗效果又不好,加上没了稳定的收入高的工作,父亲担心我以后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他虽没有明说,我却明白。
就在春节后的一天,先生回老家给姑子姐过四十岁生日不在家,与父亲闲聊,父亲突然说,经过他一年多的观察,先生还是稳重可靠的,他放心。
如此,我也安心。
先生原来的打算是我跟来住到他们搬新宿舍。先生是后来到这个项目部的,差不多是一个人住着一个小院,他想着既安静,又方便。可等休假回来,我们一下车,就傻眼了。项目部新调来两个中队,小院里增加了百把号人,每个房间都挤满了,还搭有帐篷。
其时,接近晚餐时间,清一色的愣头小伙子三三两两地站在宿舍楼前,或是场院里,唰唰唰的目光像刀子,像烙铁,我拎着包低着头,几乎是小碎步逃进了先生的宿舍。
这样的目光,我还记忆犹新。2001年七夕节后,我应先生之邀去他部队玩。当时我们还只是好朋友,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的。我记得自己穿着一条齐膝纱裙,鹅黄的底上散落着大朵的明黄的向日葵。当我随着他走进他们院子时,一群身着国防绿的小伙子整齐地靠墙立着,火辣辣的目光唰唰唰地甩过来,一声接一声的“嫂子好”此起彼伏,把我给羞得脸都红过了天边的彩霞。
还在回味中没有醒转,先生发话了,“哎呀,怎么办?哪想到两个中队会住进来,女卫生间和女浴室全被占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一听,也懵了,“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要不,我回家得了。”我知道先生部队刚转型不久,又并到了新的总队,项目部领导也有变动,而且工期紧,他作为负责的总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所以不想给他增添任何烦心事。何况支队长正在项目部检查工作,不想让他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好不容易来了,回去干嘛。住宾馆去。春节来探亲的家属都是住的宾馆。”就这样,我住进了吉祥宾馆。早上睡到自然醒,洗漱过后走上几分钟,到先生宿舍吃早餐,然后看书,上网,或是到处晃荡;午餐和晚餐他给提回来,他要是有事也会安排人送到宿舍;晚上他再送回宾馆。
昨天早上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电话来了短信提示,打开一看,“早餐我放在宿舍桌上。”其实这些头天晚上他都已经交待我了,没想到还会发短信来。出门没走几步,前面来了越野车,我低着头避让,司机按了喇叭,我抬头才注意到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先生的脸,问我要不要跟着去工地玩。我摇头说不去。车走了,我继续前行。没走几步,身后又来了车。还是先生坐的车,他打开车门叫我上车,说送我到宿舍。从宾馆到宿舍也就几分钟的路,用得着掉转车送我么?我不想给他惹麻烦,拒绝了他的好意,后来又跟他说这样不好,他反倒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是我老婆,我该对你好!”
“茶杯里有勺,左边柜子里有筷子。”
“要不要上厕所?要的话就跟我说,我从办公室下来给你站岗。”
“饭盒提到食堂没?我来拿。”
“我有事,午餐让勤务兵给你送下来。”
“晚上可能要陪领导吃饭,他们不叫我的话我就下来陪你吃。”
“脏衣服放在盆里。迷彩服我自己洗,你拎不动。”
……
一会儿一个短信,QQ上一会儿闪出一个对话框。我都调侃他有没有好好工作。调侃归调侃,我了解他,是个对工作,对家人,对朋友,极度负责的人。
今天早上,醒来时窗外沙沙作响,拉开窗帘一看,下雨了。心想着没伞要怎么去先生宿舍,正在犹豫是用披肩裹着头走上去,还是干脆在宾馆待着得了,敲门声响了,打开一看,是先生来了,“起来了?下雨了,我来给你送伞。”又问我,“洗完了没?我等你一起上去。”
当头心里一暖。
窗外,花是花,树是树,草是草,山峦是山峦。
寂静无声。
两点的闹钟响了,先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边穿迷彩服边问我,“要上厕所不?我陪你去了再到办公室去。”
我跟着他出了门。院子里空无人影,只有冰凉的雨丝在调皮地嬉戏玩耍。
望着先生并不高大的背影,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我对这个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的男人,有了藤缠树般的依恋,还有他所说的崇拜。
岁月如水。
我暗自自语:我愿与你,一生守候这一窗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