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港的乡亲抒情散文
宽阔浩荡的湘江纳百川,入洞庭,进大海,一往无前,昼夜奔流不息。在她的身边,流淌着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小河,淳悠悠、温润润地绕过一个绿树成荫的村庄后向东流去。这个村庄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她的位置,那就是白衣港——我的故乡。
河水清澈,终年流淌。平时,这条小河清亮、温柔、文静。她宽不过10米,深不过五尺,百折千回,像九天仙女遗落下来的一根玉带,不知从哪个地方流来,也不知流过了多少朝代。村庄就在湘江的入口处,有几棵百年的老樟树绿荫如盖,庇护住着三、四百户成姓臣民,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祖祖辈辈耕耘着这块饱受创伤的土地,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用辛勤的汗水换回着微薄的希望。
俗话说:“一场春雪一场水。”记得有一年,一连下了几场春雪,河里真的发了几次“大水”,河水泛滥,一片白亮,凶猛恣肆地卷上岸来,数百亩葱绿的稻田顿时一片汪洋。村姑哭泣、老人叹息、年轻汉子抽着闷烟,有的责怪地方没生得好,有的则怨山神土地。几名虔诚的老太婆点燃了香火:求菩萨保佑,请龙王息怒……而一旦洪水退却,他们便会闻风而动,背着农具,像冲锋陷阵的战士将一切置之度外奔赴田原,铲除泥沙,清洗禾苗,与大自然展开艰难的较量。我的父亲——一个年过花甲、一身布衣的矮瘦老人,打着沾满泥巴的'赤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那乌黑多皱的脸又多了几丝愁纹,光光的头皮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泛亮。看着枯萎的禾苗在烈日和薰风下渐渐死去,父亲站在田边像木桩一样,犹豫了好半天,才赶来那头并不健壮的老黄牛将土地犁翻,把稻秆踩进泥里,就像前方的战士忍痛掩埋好同伴的尸体一样。汗水,浸润了那片失去生机的土地;土地,吻干了父亲双脚上被水稻剑叶划破的血丝:南风,吹干了他脊背上的汗水;黑色的衬衣上,那凝结的盐霜像一朵朵盛开的小白花。
我戴着草帽,跟在父亲身后,满身泥水,也满脸怨气:“爹爹,我们是鸭子孵鸟蛋,白忙活了一场,要是早晓得涨大水,不插早稻多好?那样省时省肥又省力……”
“伢子,不做哪有吃?泥巴一尺深,翻过来有黄金,只要插下去,就会有希望,插总比不插好呀!你暂时还弄不明白,我们祖宗十八代就是这样做过来的。”父亲像大山一样本分、沉稳、忠厚。
“嗬——起,嗬——起……”在父亲扬鞭催牛的阵阵吆喝声中,伴随着父老乡亲那沾满泥浆的赤脚和老牛负轭前行粗重的喘息声,全村的男女老少一齐出动,躬腰后行,插下的秧苗横竖一斩齐。不几天工夫,家乡的田野便盖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披上了一片迷朦的春光。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禾苗泛绿了,伸枝了,抽穗扬花、壮籽勾头了。父亲那汗津津的脸上终于绽露出丰收的笑容。然而,几夜瓢泼的大雨使白衣港再一次被激怒。它像一条咆哮的黄龙又一次将已经勾头的稻穗吞噬了。那是一幅多么惨痛的景象呀,黄灿灿的稻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裹满污泥的水稻,稻秆与稻穗被污泥浊水压弯腰后栽入泥中,惨不忍睹。田野四周,一片狼藉,四处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水稻腐烂的臭味。别人洒下的是汗滴,收获的是谷粒,而家乡人民付出了别人成倍的代价,收获的却是痛苦和失望。几位刚过门的新媳妇睁着泪眼质问苍天:“老天爷呀!瞎了眼么?你到底让不让我们活下去了?!”女人的哭泣有如电流,灼痛每个人的神经,一行行泪水在疯狂的振荡中决堤而出,汹涌不止。
“我们已经流过血、流过汗了,就是被洪水淹一百次,我们要插一百回,我不相信老天爷总是这个样子!”父亲赶着牛,将田翻耕整平,插上晚稻。脚印深深,大汗淋淋,父亲翻耕的不仅仅是脚下的土地,更是他一年的收获与梦想。“赶着牛,耕着田,春种秋收一年年,趁着春风播希望,迎着太阳收甘甜……”为了生存,大家必须活下去!那是父亲与故乡所有人的坚毅性格,那是源于对人、对生命的敬畏,那是柔软与刚硬的角逐,那是时间与耐力的证明,那是人生无常与亘古洪荒的深刻对峙……
去年,家乡又下了几场春雪,预示着又有几次洪灾,父亲早已躺到了大山上,日夜听着白衣港的浪涛拍击声。二哥接过了父亲的木犁,拉开了春插的序幕。蔚蓝的天空上,飘来了布谷鸟那悠悠的歌声:“个个插禾,个个插禾。”浑浊的河面上,泛着几叶渔舟。为了播下新的希望,渔民又向河中撒下了新的一网……
世事艰难,人生曲折,如同故乡那条小河,从浅浅的山谷中缓缓地流出,有时经过荒芜的平野,有时经过青绿的丘陵,有时通畅,也有时凝滞……只要插下去,就会有希望、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故乡的人们无时不在为家乡作出无私的奉献。
啊……白衣港的乡亲哟,我赞美你们屡败屡战的抗争,更赞美你们那种不怕困难、笑对生活、百折不回的精神!这种精神早已溶入家乡人们的血脉,甚至演化为一种性格,一种气质,一种魂魄。
岁月流逝,世代传承,精神不倒,魂魄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