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学习钢琴,是我内心隐藏的渴望。但是,我也知道,于现实来说,这只能是个梦想。我从未对家人吐露过愿望,因为知道,说了,也只是给父母徒增烦恼。那时侯的孩子,普遍地懂得生活的艰辛,知道克制自己,知道体谅父母的难处。 可是,那种渴望还是会不时地涌上心头。于是,偷偷地伸出双手。模仿老师的样子,在桌子上弹琴,在想象中体会琴的快乐。就成了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上了师范后,我终于有机会学习钢琴了。记得第一次正经坐在钢琴面前时的那种喜悦,忐忑和无措。与钢琴的亲密接触,真的只能用“感受幸福”来形容了。 第一堂钢琴课,看年轻的男老师为我们示范。听着一串串华丽的音符,从他的指间轻巧地划过。心里除了崇拜还是崇拜。顺带着,觉得老师也仿佛成为了艺术的化身。老师半开玩笑地说:“对你们来说,学琴的年龄偏大了,也不太可能有大的前途,不过,也许你们中间有天才呢?”而我竟然有些狂妄地想:“也许我能成为那个天才呢?”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练琴成了我最喜欢的一件事。得到老师的肯定和表扬,就是最大的动力。 虽然很努力,也得到了老师的表扬。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进步不够快。周末回家的时候,就忍不住和妈妈聊起了心事。妈妈叹息说:“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弹琴,家里无论如何也要想想办法的……” 没想到不久,妈妈就给我带来了惊喜。 妈妈曾经在教会办的学校就读,很小就成了虔诚的基督教徒。又因为歌唱得好,就成为唱诗班的主要成员。丁老师则是唱诗班的钢琴伴奏,两人就熟识了。 丁老师是杭州最有名的钢琴老师之一,可谓桃李满天下了。就连我的钢琴老师都是她的学生。丁老师很忙,每天都有很多学生等着她的指点。还有不少人慕名前来。不过,听说她不轻易收徒,如果她认为你天分不够,交再多的钱也没用。 妈妈是鼓足勇气,才跟丁老师开口讲了我的情况。没想到丁老师爽快地答应了:“行,让我先见见你女儿吧!” 于是,有了我和丁老师的第一次温馨会面。丁老师的家住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里。是一幢老式的花园洋房。记得那个夜晚,有些富态的丁老师坐在暖色的灯光里,微露着笑脸,而气质儒雅的白发先生则相伴在侧,宽敞的客厅里铺着考究的木地板,有些年头了,但依然不失华贵。老式的座钟,在不紧不慢地走动,正点时,会发出悦耳的报时声。屋内的家具,沙发与陈设显得即低调,又有一种殷实人家的底蕴。而客厅一角的老钢琴,则泛着胡桃木的色泽,微黄的象牙琴键,在无言地述说着不凡的历史。我不由走神:“有多少学生是弹着它,走上成功之路的呢?” 丁老师和气地和我聊着,问了我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又让我试奏。这下,老师看出了一大堆毛病。那天,光是纠正我的小指触键,就用了近两个小时。到后来,小指都痛得发麻了。最后,老师叮嘱我:”回去后,记得一有空就练,这样才能巩固正确的动作。“接着又说:”我收下你了,但跟着我学琴,要有吃苦的思想准备。“妈妈想付学费,丁老师一口回绝了:“难得你女儿是真心喜欢钢琴,如果再提钱,就不要来了。” 那个星期天,我和妈妈拿着丁老师开的书单,兴冲冲地去外文书店淘宝。那时侯,没有琴谱专柜。琴谱都混放在库房边的书堆里。我们在书堆里奋力寻找,没有疲倦,只有喜悦。妈妈那天特别慷慨,一下子就买了一大堆琴谱。抱着琴谱,我仿佛怀抱着满怀的希望和梦想。 新的一周来了,学校的钢琴课上,我刚弹完,钢琴老师就问我:“丁老师指导过了吧?”“嗯!”心中不由得意,又暗想,我还会让你更吃惊的。
2、 梦想,就如同隔着玻璃的玫瑰。似乎是触手可及,却又永远隔着现实的距离。 在丁老师家上的第一堂正式钢琴课,就让我的自信碎成了泡沫。 那天下午,走进丁老师家,正看见一个只有四五岁大小的琴童,有模有样地端坐在琴凳上回琴。琴声虽然稚嫩,倒也弹得中规中矩,而他年轻的母亲,正满眼带着热切,有些自豪地注视着孩子。丁老师则在一旁,悄声细语地做着指导。 客厅里,还有几位正在等待的琴童以及家长。虽然那些孩子的年龄不过才七八岁的样子,但已经显得气定神闲了。他们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新人,随后,目光又落在我手上那本薄薄的《拜厄练习曲》上。终于有孩子忍不住轻声对我嘀咕:“姐姐,你怎么还在弹这么简单的曲子?”我不由有些尴尬,捏紧琴谱,坐到了角落里。 轮到那个直言的孩子回琴了。他胸有成竹地坐下,打开那本厚厚的琴谱。凝神,抬手,随后一串串快速流畅的音符,就回旋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整首乐曲,一气呵成。偶有瑕疵,只要老师稍加点拨,也是心领神会,一点就通。看得出来,丁老师非常满意,她微笑着对孩子的父母说:“就这样弹下去,今年考音乐学院附小应该是很有希望的。” 接下来的几个孩子,也都是各有千秋,直把我惊得目瞪口呆,看来,丁老师的收徒之严,是确有其事了。只是可怜我已经被自卑折磨得心慌意乱,注定是要出洋相了。 还是轮到我了。战战兢兢地坐下,心里直盼着那些孩子快走,可是他们却偏偏对我这个大孩子充满了好奇,都站到我身后,等待着掂量我的真实水平,家长们也不约而同地等在那里。我的手指颤抖着,开始了弹奏。弹琴是需要专注的,杂念太多的我,自然是弹得错误百出。丁老师起先还保持着耐心,一遍遍地提醒:“注意手型,第六小节节奏不对,连音的处理不对,提手怎么忘了?”老师越说,我越不知所措,接着听到身后传来的刻意忍住的嬉笑声,家长们的眼中也带出了不屑与疑惑,他们肯定在想:丁老师怎么会收这么个苯学生? 那天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记把丁老师气得面红耳赤,恨道:“如果你这么不珍惜学习机会,你就不要来了。”而我则羞愧地低着头,任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了脚尖。 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放弃,可内心的难舍,还是让自己一次次地走入那条飘着音乐的小巷。再没有勇气和那些琴童一起回琴。我总是默默地站在小巷的深处。一边听着小楼中传出的悠悠琴声,一边看着巷中的那一树白色的梨花。直等到琴声消失,小楼外的车子一辆辆离去,我才会鼓起勇气,去敲那扇让我有些畏惧的门…… 丁老师是严厉的。为了达到她的要求,我只能更加刻苦地练琴。学校有几百个学生,琴房却只有几十架钢琴。其中,有些琴还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只有25——27号琴房有崭新的珠江牌钢琴。除了安排的'课时外,想多练琴,尤其是想用好琴,只有利用用餐或休息时间去抢占了。一下课就往琴房狂奔,饿着肚子练琴,都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尽管这么努力,但我还是很难让丁老师满意。她总能指出我的诸多不足。虽然,有些丧气,但我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因为我发现在她的严格要求下,自己的钢琴水平有了质的飞跃。学校里能经常得到老师的肯定,有时还会在课上来个示范演奏。不过这点自得,在丁老师那儿很快就消失怠尽,丁老师是一个对任何演奏细节都要求完美的人。
3、 毕业考试后,我在学校期间的最后一任钢琴老师,诚恳地对我说:“你要想办法继续深造,你是一个有天赋的学生。”我呵呵笑着,感念老师的善意,却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愿望而已,生活是现实的,得先有饭吃,有自立能力才行。钢琴之梦,似乎还是有些奢侈了。 妈妈告诉我,丁老师好几次提出愿意继续教我:“丁老师说起你还有些难过呢!”妈妈说。我虽有心动,但还是摇头。我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并接受命运。 也曾幻想过成为一名音乐老师,但校长说,学校不缺音乐老师,学校缺语文老师和班主任。好吧,那就听校长的安排吧!至此,钢琴彻底地从生活中消失了。 也会被某个窗口飘出的琴声吸引,驻足倾听。随后平静地离开,如此而已。 …… 若干年后,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钢琴。 洁白的琴键,华美的音色。手型依然规范到无可挑剔,手指依然修长。可是,却再也找不到那份灵动的乐感,还有那份从灵魂深处绽发的喜悦。手在键盘上蹒跚前行,乐声是迟疑而沉重的。轻合琴盖,兀自苦笑:“这就是岁月了。” 一个雨天,经过那条曾经熟悉的小巷,不由放慢了脚步。小巷的老墙依然结着青苔。只是那幢小楼却在雨中显得分为孤寂,丁老师已离开人世数年了。 此刻,小巷深处的白色梨花,却在雨中,正开得绚烂。
4、 转眼,跟着丁老师学习已近三年,自己还是没有得到过丁老师的赞扬。有时候暗想:“如果有一天,丁老师不愿再教我,可怎么办?”于是,心就被一片阴云笼罩,惶惶不安着。 那一天还是来了。回琴的时候,就觉得丁老师特别和气。结束后,老师委婉地说:“你的功课越来越忙了,再这样练下去,就勉为其难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听了这话,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带着哭腔哀求着:“老师,我不怕苦,我能坚持。”丁老师有些无奈地和她的先生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叹了口气说:“要么这样,这里有六首曲子,难度比较大,如果你能在一周内完成,你就再来,要不,你就不用来了。”我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也不敢多话,接受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接下来的一周,只能用疯狂来形容。我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耗在了琴房里。可是,两天过去了,进展缓慢。在又一次混乱而失败的练习后,我几近绝望了。 关上琴盖。站起身,推开了小窗。窗外的大榕树苍翠一片。已是初夏季节,晚归的鸟儿,正在树间轻唱,一抹晚霞染红了天边。晚风带着草叶的清新扑面而来,心忽然沉静。学琴以来的种种,还有那些我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此刻在心中泛起了涟漪: 因为丁老师不愿收学费,妈妈总觉得愧疚。于是她就花高价买时鲜水果,去胡庆余堂买参,给老师送去,老师不收,我妈都快急哭了。我不忍心告诉妈妈,那些出手阔绰的家长,送的东西,比我们高档多了。而且,这些东西比起应交的学费,实在是过于菲薄。可是,真的要交学费,我妈妈那微薄的工资,又怎么承担得起?只能更加节衣缩食;而丁老师义务教了我这么久,损失的精力与金钱又怎么算得清?她提出不教了,必有她的难处和道理。而那些想跟她学琴的孩子,也都应该比我有前途。他们都是奔着专业道路去的。可是我占用了老师的时间,无形中也影响到了别人的机会;为了帮助我,好朋友梨,每天替我从食堂带饭,风雨无阻,一个“谢”字,又怎么涵盖纯真的情谊?这样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有意义吗? 为了梦想,一句多么诗意高尚的话语。可是为了圆梦,却让那么多人付出,是否就是一种变相的自私呢?苦苦追寻是一种美,学会放弃,又何尝不是一种美? 又想起,上个暑假,为了练琴,妈妈找教堂的牧师商量,借用一下教堂的钢琴,牧师答应了。于是,我每天一早就去教堂练琴。高大空旷的教堂,因为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还有些闷热。光线会透过琉璃窗照射进来,就这样安静地弹琴。有时,会有路人被琴声吸引,走进来,坐下,静静地听我弹琴,又微笑着离去。没有功利,只在于音乐的本身,只在于片刻的相知。也许,这才是音乐的本质吧! 心在感悟间通透。再次坐下,眼前只有音符和旋律。曲子不再艰涩,思维无限活跃,指尖也灵巧起来,竟然奏出了行云流水的感觉。 最后一天。一大清早。我就去了琴房。此时的校园一片静谧。推开小窗,清新的空气夹带着栀子花的芬芳,涌进了小小的琴房。在轻柔的晨风里,我自如地演奏着,划音、装饰音、颤音,与乐曲结合得非常自然。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指端。琴房的门被悄悄推开了,全校最德高望重的钢琴老师--杨老太太就站在门口。她慈祥地笑着,问我:“小同学,哪个班的?弹得不错!”我知道,自己终于把这批曲子练成了。 再次敲开那扇门,丁老师的表情是错愕和难以置信的。“你完成了?”我微笑着点头。心底只有平静。从容地坐下,心无杂念,只有音乐。完成所有的演奏后,丁老师的表情是复杂的,竟然还包含了感动。她轻声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今天的作业完成得非常出色,好吧,你以后还是来上课吧!” 我站起来,对老师恭敬地说:“老师,谢谢您教了我这么久,我功课忙,不能来了,老师,我……”忍着即将夺眶的泪水,我像逃一样地离开了老师的家。行走在夜色的街道,在泪雨朦胧中却忍不住微笑。
5、 钢琴于我,就如一个缠绕不去的结。 偶尔会随着记忆回到童年,回到那间洒满阳光的音乐教室。又仿佛看见那个小女孩,踮着脚,悄悄地溜入。随后,轻轻地打开琴盖,伸出细细的手指,大着胆子,按下一个琴键。“咚”的一声轻响,此刻在空荡的教室里,听来却如此地突兀。小姑娘吓得面红耳赤,心如撞鹿,赶紧关上琴盖,飞也似地逃出教室……那种向往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感,至今想来,依然难忘。 那时的音乐课,主要的伴奏乐器是脚踏风琴。总记得老师用力地踩着踏板,随后呜呜咽咽的琴声,伴着吱吱嘎嘎的踏板声响起。小朋友们就在琴声的指引下引亢高歌。自己虽然也在机械地唱着,心里常常想的却是:“要是去那间音乐教室,用钢琴来伴奏就好了。”不过,也知道钢琴是昂贵的,就如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只有上公开课,或是有重要的文艺演出时,它才会出场。 后来,上了中学,音乐教室在学校的后花园。每天放学的时候,就会听到音乐老师在练琴。那时她常弹的是《致爱丽斯》。老师是学声乐的。弹琴显然不是她的强项。每次到后半段的变奏部分,琴声就变得断断续续,让我都听得着急。不过,前半段的主旋律已经美得让我痴迷。每天静静地站在后花园,听老师弹琴,成了我一个人的美妙时刻。
6、琴结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