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快乐/过节贺文散文
在我第三次向唐小姐致慰问函后,她终于回复给我一方信纸。
“我不信教,我最爱的地方是中国,那是我的家乡。感谢你的问候,亲爱的,祝你也好。”
面对着我看来很古怪的方正的字体,我特意请教了一个记者朋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用本地英文翻译给我听。当我听到“honey”这个单词时,尽管知道她是出于社交礼仪而写,但还是有点高兴地抿了抿唇。从风衣上兜翻出一卷香烟,点上火,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后叼住,并小心翼翼地捧住那张雪白的薄纸,又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尽管我仍不能识别上面的汉字,但我嗅到了墨的浓醇香气,也嗅到了唐小姐走过带起的风中的不浓不淡的风信子花香。
十九世纪,在英国的街上看不到多少中国人,唐小姐是我认识的第二个。作为茶商,我不仅向英国贵族们供应特等红茶,还会供应小众的外国人喝的茶叶。某一天,一位新顾客推开了店门,也带来了我之后的日思夜想。唐先生在和我商谈中国茶叶的经营事宜时,我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的,却是进门时他身后跟的小姐的美貌。
用温顺漂亮的黄鹂鸟来比喻也不为过,她一头乌黑的发下垂到肩,这和本国人或是金黄、或是棕色的卷发不同,她的黑发顶仿佛在熠熠闪着光。一双眼睛圆润,而眼神有着大方的光芒,她嘴唇饱满、略红,嘴角若有若无地提起,这和那些初见人很羞赧的小姐们不一样。她雪白而长的脖颈被衣领遮了一半,剩下部分的一半隐在头发的阴影里,多亏我还有点人文知识,晓得她穿的那身叫做旗袍——紧贴身形的曲线,真实地显现出女人的风韵。于是就这一眼,在我的脑中不断回放着。
但我与唐小姐第一次见面时并没有说上话,与唐先生谈生意时,她在客厅等候,与唐先生谈完生意后,他们一起告辞,唐小姐此刻只是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好挎住她的手提包,然后朝我点点头,便转身跟着她的父亲出门。我站在门口,看马车走远,心里莫名其妙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以至于我大概站了有一刻钟在发呆。当我转身回屋时,我忽然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与淡淡的风信子花香。三十年孤身的我,忽然觉得这是一种我渴望的'舒适的感觉。
幸运降临,唐先生慷慨地把生意交给女儿打理,这就意味着我能和唐小姐交谈并接触,我兴奋地点了支烟,又去让管家买来一个花瓶放在窗台上。我不是很懂花艺,只是插了几束风信子。所以唐小姐第一次单人来与我洽谈时,我看到她进门后环顾四周,注意到了那个花束,但她只是眨了下眼皮,目光转而投向我,随即坐下,点了支烟。我并没有觉得她的行径无理,相反,当烟雾缭绕从她的鼻梁、眼睫、饱满的额头上盘旋而升起时,我更觉得她优雅有风韵。
她的声线确实如同黄鹂鸟,但当我和她说话时,却并不觉得她温顺。倒是具有一些女骑士性格的果断、勇敢与坚强,她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腔调一听就不是西方人。但是语调很好听,连着声音就像交响乐中的小提琴,流畅、尖细、圆滑,让我想到了行驶火车窗边划过的山峦绿树,还有雨后葡萄藤蔓上蜿蜒而下的水滴。
尽管大多数商业人才是男士,但是与她谈论工作时并不觉得她有任何比不上男性思维的地方,也许是烟的效果,朦胧中觉得她又近又远。我与她坐得很近,我可以看清她旗袍上丝线工整地排列;但我与她又隔得很远,她总是避开聊到一些个人的兴趣爱好问题。以至于两三次交谈下来,除了知道她年龄二十一,十九岁开始抽烟,喜欢喝中国的一种山茶外,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我于是就我所知道的为唐小姐悉心准备,花费我三十年的人生经验,也问了我的一个记者好友。我为她准备好香烟与火,为她更换新鲜美丽的风信子,为她挑选我的茶中和那种山茶类似气味的茶叶。她对我的殷勤似乎有所察觉,我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她也很欣然地接受,优雅地点烟、深吸、慢品,目光在花束那里停顿,端茶杯轻抿一口然后对我说出味道感受。但是仍旧不愿与我讨论生意之外的问题。我有些气馁了,在门口看着她的旗袍侧摆随脚步撩动时露出的光洁的小腿面及脚腕,在窗口看着她的马车远去,我点了支烟,掸了掸,烟灰落在管家收来的信封堆的边角。我低头看了看,决定尝试一下。
第一封信我作废的纸页大概有数十次,我在尝试写出从我出生后最美的字体,深深思索怎样才让话语不那么逾矩,大概是赞美她的性格,最后从“我信奉上帝”这一点问她信奉什么作为结语。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扯那么远,也许面对天使总会话多,絮叨的都是关于自己及赞美她的事情。
信投了出去,我没有收到回信。大概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我开始写第二封。
第二封信我从我的家乡——英格兰南部的一个小镇产的一种茶说起,顺理成章地聊到关于游玩胜地的问题,我想,她从东方来到西方,也一定去过不少地方,至少能与我聊一聊。
信投了出去,我没有收到回信。石沉大海,连涟漪都没有出现。
这之间我们没有见过面,我算了算,大概有一个多月,因为合作顺利,没有那么多事务要处理。天气都已经转凉许久,前两封信都没有回音,窗台的风信子已经几天没有换了,我让管家把枯萎的风信子拿去扔掉,于是花瓶又变得空空的。
当庭院中的树木开始落下第二波黄叶的时候,我在桌子前犹豫半晌,终于拿起笔。我再没有写什么繁杂的问题和语句,只是写了几句慰问,就像对贵族夫人们的问候那样,我在最后加上了“honey”这个字眼。对于文化的不同我也略知一二,所以我打算把这第三封信当作最后的一次勇敢尝试。
信函投了出去,过了两天,我终于收到了回音。
唐小姐也同时回答了我前两封信所问的问题,不得不说我重新燃起了希望。而在收到信纸的那个上午,我也接到了她黄昏时来拜访的消息。在我的朋友为我翻译完信的内容后,我直接去了花店,买了一大束风信子带回家中,插在花瓶里。我摆好香烟与火,还有茶叶与热水。我总觉得,幸运之神又要在我这里光顾一趟。
当唐小姐踏着夕阳缓缓而来时,我看到金黄色打在她的发梢与嘴唇,还有她优美的身体曲线上。她笑着走到我面前,叫我一句“雷克先生”。我觉得此刻不应当被香烟与茶占去她的风韵,我伸手搂上她的腰,感觉到细腻布料下的温热的体温,近在咫尺的眼睫交错,我吻了她。
太阳完全落山了,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打进窗格,打在柔软的床铺上。我的手臂圈着唐小姐的腰肢,我埋头轻吻她的耳尖,她睁着那双圆润的眼睛看着我,对我说:“雷克先生,在中国,今天是个传统节日——中秋节。我给你带了糕点。”
我让她下床去拿她的手提包,她拿出了两个纸包的圆饼状的吃食,递了一个给我。我咬了一口,又糯又甜,比下午茶的糕点要油腻那么一些,不过确是不一样的美味。我拉她到怀中,并说:“好吃,它叫什么名字?亲爱的。”
她答:“月饼。亲爱的。”
我咬了一口月饼,并亲了她的额头:“团圆是件很好的事情,比如此刻你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