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父亲去相亲散文
写下这个题目,绝没有哗众取宠之感;相反,感觉一股隐隐的疼痛袭上心头。对于满头霜发的父亲,对于他生活的关心与照顾,我不是做了很多,而是太少太少了,少到一念及“父亲”这两个字就会泉涌愧疚之感。
父母生养了我们弟兄五个。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农村经济格外萧条,更因为张口者多,干活者少,我家的日子愈发显得清苦。那时,父母常常为担心填不饱我们的肚子而紧锁眉头。更为不幸的是,1978年冬天,年仅42岁的母亲因病去世了。这场塌天大祸,压得本来就习惯沉默的父亲再也没有笑过——他沉浸在了中年丧妻的悲痛和抚养孩子的辛苦之中。年轻时就守寡的外祖母也曾劝父亲续弦,但女方只要听说是这样的家境,就立刻没了下文。后来有人告诉我,也并非所有的孀妇都嫌弃我们家,主要是父亲考虑到我们几个年幼,恐受后母白眼,就婉言谢绝了。他早已把全部心思用在偿还为母亲治病的债务和为大哥二哥张罗婚事两桩紧要的事情上。
1993年春节,随着23岁的弟弟步入婚姻的殿堂,我们弟兄五人全部成家。此时,父亲已是58岁的高龄了。他拒绝了每一个儿子共同生活的请求,开始独自食宿,打发岁月,陪伴他的,便是母亲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的照片。父亲请人把它修补放大,嵌入精美的相框,常常在闲暇时一个人细细地端详,有时还自言自语。我和三哥在节假日回家看他,听说此事后,很有些担心。大家都觉得应该给父亲找一个老伴了。于是一致委托大嫂去征求意见。父亲的回话很畅快,表示没有意见,只是说他要亲自相亲。我们听了都非常欢喜,认为父亲很快就能摆脱孤苦凄凉的生活状况了。
我们拟定了许多种解决婚事的'方法,比如四处拜托媒人,加入婚介所,在电视或报刊上征婚等等。父亲听后都否决了,说太张扬,且如果是外地人就不可靠,劳神伤财,他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这样说着拖着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
1996年中秋节前夕,父亲托人捎信让我回家,说他一老友要给他说合一个老伴。对方家在黄河岸边,只有一女儿,且已出嫁,他想去看看,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们一致赞同,大家商量后决定由我和大嫂、二嫂陪父亲前往。二哥五岁的儿子——父亲最疼爱的大孙子小飞也闹着要跟去,父亲乐呵呵地答应了。因为相距有50里地左右,我们租了一辆车前去。那天父亲穿戴一新,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容。他抱着小飞,一再叮嘱司机把车开慢些。
我们带了丰厚的礼物,也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一切按乡间的礼仪进行。午饭时双方坐了满满一大桌。席间我仔细地端详了那位大婶,她和父亲相邻而坐,五十多岁,模样还算端正,也是穿戴一新。媒人多次暗示父亲给她夹菜,父亲有些拘谨,但还是照办了。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我们都想笑。不成想,小飞也要表现一番,非要给他未来的奶奶夹菜。他从父亲身上下来,走到大婶身边,看准了一盘刚刚端上的炒菜。由于个子低,够不着,有人把菜端到了他面前。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孩子的手腕按翻了盘子。热菜和菜汤洒在了孩子和大婶身上,孩子被烫得哇哇大哭起来。大家纷纷上前去帮忙,父亲最急,抱起孩子闯出人群嚷着就往外跑,完全不像是六十岁的老人。
相亲之事因意外之举而草草收场。父亲回来后情绪很是低落。其间媒人也曾前来摸底,父亲先是不吐口,后来果断地拒绝了,并且声明今后不准再提此事。我们都以为是孩子受伤父亲有些自责的缘故,惋惜中商议过段时间等老人家心情好了再说。不料父亲说到做到,谁一提有关给他找老伴的事就跟谁急。一个夜晚,我和父亲闲聊,询问他为什么要拒绝那位大婶,小飞被烫伤之事于人家也没有责任。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掏出烟卷,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幽幽地说:“你们没看见哪,小飞把菜盘弄翻后,她只顾擦拭自己身上的菜和菜汤,根本不管哭喊的孩子。这样的人,进了这个家门,我咋会放心呢?我前段时间对你母亲说,你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我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有资格让她在那边安心了。但你们各家都有孩子,我看管不过来,就想找个人帮帮我,可这个人实在是难找,谁再好也比不上你们的母亲啊……”听了父亲的解释,我十分震惊。我曾简单地认为给父亲找个老伴安度晚年是我们在彰显孝心,没想到他同意的原因不是缘于对自己生活的考虑,而是因为孙男嫡女无人照管。在他心里,母亲的美好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再也没有人能动摇和替代了。
直到现在,八十多岁的父亲还是孑然一身,自己生活。他将背负着对后代沉甸甸的爱,无怨无悔地穿越暮年的孤独和凄清。因为他相信,有一个人,正立在岁月的深处,痴痴地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