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散文
对我而言,一天的更新从来都不是黑夜和黎明的交接,而是午觉醒来周围异常平静,和一切物件都处于完全沉默的时候,就像在别人眼里天空刚刚睁开眼睛给世界稍微的光亮时一切都那么安详一样。之所以这么肯定地认为,是缘于我保持午睡的习惯已经二十多年接近我活体存在的一半时间。午睡对于我不像是黑夜来临自然而然要在床上度过,而是刻意地在丢下午间的饭碗就开始寻找床上最合适的地方歇息。所以它成了必须的必须。
这个习惯其实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享受,它必须有相应的资本才能够获得在我觉得。因为我在纺织厂有过整整十年不分昼夜三班倒的工作经历,每每遇到午夜时分,竭尽全力睁开眼睛再揉着眼睛前往工作现场,或者吃过午饭忍着瞌睡虫侵犯,却又不得不继续在车弄里巡回的时候,我都发誓一定要逃离这种非人待遇的工作环境。后来我终于逃离了这种令我忍无可忍的生活节奏,可以逍遥自在怡然自得地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常人生活状态,于是我的生活秩序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获得了工厂里极少数人才享有的午休资本。我可以把午休当作休闲的一部分,用以做家务或者冥思苦想,怎么把下午或近期工作做得臻善至美天衣无缝。这个时段并不长久,很快新的工作程序破坏了在我看来极为幸福和无限满足的生活格式,我必须要承担起领导信任下虽披星戴月,却更加接近我理想和使命的工作——企业广播站的播音员。我想这是因为我有副天生丽质的好嗓音,还有半路喜好文字组合功能的恩赐,于是我欢喜地接受了这项在别人眼里多少有些美丽的工作。此前我对别人胜任的这份工作抱着万分的艳羡和无限的憧憬,以及数不清多少次在想起时内心涌起的涟漪。不曾想到后来它就名至实归地使我成了这里的主人,也成了厂里最新动态最重要成果最直接的发布者。那时我还没有午睡的习惯,但其实我很多次都是在微笑中迎接黎明醒来的,我的满足都写在脸上这又成了别人的艳羡。
紧接着每天清晨五点多就进入工作筹备,六点半准时让全厂职工家属都听到来自祖国心脏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的工作特点决定了我的睡眠处于严重的饥饿状态,于是午睡成了补充睡眠不足的必须选择,似乎也成了工作内容的一部分,一直延续至今。必须的午睡实在是成为了一个固定的仪式,仪式结束一天才算完满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结束,而不是以天黑为标志。只要开启了这个仪式关闭调整都需要更确实的理由才能被土崩瓦解,我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仪式下我身体的短暂安歇和头脑的短暂空白。
又是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工作与生活再次发生变革,不再需要每天定制自启装置准点开启了,但午睡分明就像一个幽灵纠缠着我不肯放手,使我对午间睡眠有了很严重的依赖甚至放纵和袒护。这在别人眼里纯属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做法,在我很自然地过渡到了一种习惯,如果哪天没有午睡我会觉得这一天过得不踏实、不完满浑身乏力就像这一天没有结束一样,尽管天上的星星早已点亮。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的女儿回到我的.身边休假,我承担起要照顾她和她父亲一日三餐以及其它生活细节的重任时,躺在午休的床上却无法安然入睡,甚至有了某种过去不曾有过的恐慌,似乎是对生命的有限和接近终结的速度产生了诸多的质疑和联想。那天我没有睡着,我的眼前总是出现故往的一些事情,它搅扰地我无法不思考活着的紧迫,那一刻我觉得自已的半生多么没有主题,没有意义没有价值,而这具躯体很快会随着时间的快速流逝而归入永恒的平静。我的恐慌不是来自死亡而是对日渐衰败的记忆和颓废行为下的无所事事无所依附。早先作为对睡眠不足的补充理由已荡然无存,却仍然在午间迷恋着没有深度且很有些表象的午睡。这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习惯在我突然的觉察中,变成了懒惰贪得无厌和挥攉生命的注解,所以令我心有余悸。
我的恐慌里还掺入了很多忧伤的成份,我看着女儿从赤裸的粉团继尔成为出色的小美女,然后又成为人妻并很快就会成为人母的样子,我就开始无端地忧心忡忡。她的成长和成熟把我毫无悬念地推到了光阴短暂的境地里,就是隔绝镜子也能窥到自己面目的衰老,以及随之而来记忆的衰退和形体的衰败。在家庭的半壁*我已安居半生之时,回望和数算我所走过的每一程路线,在哪一处会留下令我的女儿和她的后裔所认出的印痕,并可作为炫扬和铭记的荣耀呢?我虽一介平民理所应当具有着这个阶层所有的痛点和应当谨记的阶层操守,我不会追逐达官或贵人的行为方式和生活状态,当然也不会妄图使自己在世间停顿的日子里有主客观都不可及的谋求和梦想。但是我总应该在家庭成员或者朋友邻里之间留下美好的惦念和思想吧,否则和披了一具人囊的形骸或是糟蹋了半生地里庄稼的走尸有什么区别。
我从脱离母体的胞衣到如今已有半世纪,却一直按自己的意愿活在自己的意志里,悲伤了流泪喜乐了微笑还以为自己活得洒脱明白,但此时当明亮的窗外一片祥和而我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方才知道原来我的生活宛如白日的梦。
我想起楼下那些放弃午睡时间,几个人挤在一起下棋观战的半老或老了的人,他们算不算是珍惜时间却放弃健康呢?我还想起楼头一群年轻或不太年轻的女人们在本该可以午睡的时间,用来什么也不做说着东西南北的话题时,她们算不算在耗费时间也耗费健康了呢?我说这话的前题是午睡是一种健康的的标志。又或许午睡与健康无关,那么我这近二十年的午睡又白白耗费了多少因时间而构筑起的生命呢!
这是我的恐慌所在!所以那天的午觉我根本没有睡着!
如果时光急速地向前冲锋到了我只能依靠回忆来延伸活着的意义时,我会问自己我这一生都做了什么,我想了又想似乎成果里只有一条就是给这个世界增加了一个新生命,给原本就庞大的人口数据添进了一个尾数。因为只有这个我能看见摸得着,其它我都无法陈列。这是我的欣喜也是我的悲哀。
我开始计算在余下的光景中以一个最劳苦的阶层平民所能做的事,比如还有精力分配给我后裔的第一代这大约需要六七年也或许会长些时间,等他或她上学才可以脱离我的看管*地出入校门和家庭。这期间我的体力和精力都会发生变化,只能走平坦的路或下坡路再没有攀高的体能。也可以趁着如今的相安无事把书橱里没有阅读过的书重新浏览一遍,以一本一周为限这大概需要十年或者更长时间。想到这里我觉得这个时间长度太可怕了,似乎伴随着我的这十年同样是在无端地荒废那时间于我究竟有何用?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还有什么必须等待我去做,就像那时我在工作台上忙碌得没有力气吃饭没有心情微笑。此前我尚津津乐道的热爱生命的享受借口顿时成为心底耗费生命资本的罪魁祸首。
我对自己的前途发出暗自的叹息。
这是正午时分,我从窗帘的缝隙窥到外面的光分外耀眼,而夏天的大好时光也当属此时,没有静止时也会汗流浃背挥汗如雨的热烈澎湃。
与家属区提醒工人又一轮上班的广播曲目一同响起的还有我家的门铃,按门铃的是我进厂时的师父,我们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师徒关系。我师父的身后还跟着她的一位曾经谋面不知姓氏的朋友,她们笑逐颜开地进来,我师父就掏出手机告诉我,她朋友的手机微信不能正常阅读,希望凭我的经验帮她调整恢复。
她们很谦卑的样子一直保持着求助于人的微笑,那种微笑我也曾有过就是自己对于渴望成就的事最无知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那一刻我发觉原来在她们面前自己是多么年轻多么有所作为啊,刚刚还在床上的忧虑和思想中的一切,就像散落在枕头上几根脆弱的发丝,断开了与我的关联,而我也明明地觉得那些其实就是午睡里一个没有厘头的梦。
我应和了她们的微笑并很快摆出一副成熟老练的姿态,先前的恐慌似乎完全丢在了床上,或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