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散文:会飞的蛇
一条蛇,一条翠如青竹的蛇,朝她笔直飞过来,擦着她的脖子,飞向芭蕉林,瞬间消失在阴凉的翠色里。她伸手抚了下脖颈,觉得皮肤冰凉冷腻,不觉出了一身汗。抬头看看天,烈日正当午,晴空万里,一望无际。树上的蝉,还在唱着炎夏。
她好好的在洗衣服,既没招谁,又没惹谁,一条蛇飞过来,又飞走了。她蹲下来继续洗衣服,清凉的溪水,漂洗尽了衣上的污垢,却没能漂走青青的蛇影。它在她的心里,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让她又害怕又欢喜。她在心里跟它说:小蛇,你别怕,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你好好的在,我不跟别人说。
拧好最后一件衣服,用凉凉的小手,按了按胸口,想要把乱飞的小蛇按回去。小蛇,你乖乖的,不要发出嘭嘭的声响,让别人知道可不得了。她觉得,那条蛇,是青竹丝。虽然她没能看得清楚,但她认定它是一条青竹丝。一条小小的、会飞的青竹丝。擦着她的脖颈,住进了她的心里。
她是个有秘密的人了。端起装满衣服的木盆,咚咚地穿过芭蕉林往家走。一朵积雨云从山那边冒出来,雪白发亮,照得她的眼睛也花了。
转个弯,她在路边遇见徐爷爷,徐爷爷咬着烟斗,带着他的老狗。她站到路边边上,垂下眼帘:爷爷吃了?上哪去?徐爷爷看她一眼,没搭理她。老狗也看她一眼,也没吠一声,一人一狗就走过了。
徐爷爷耳朵背,听不见。她只好问小蛇:小蛇,你觉得徐爷爷要上哪儿去?小蛇不飞了,很安静。徐爷爷什么都知道,他熟悉每座山,每条河。他知道每条大鱼住在哪里,知道要在什么地方下网。他还知道狐狸回家的路,下陷阱就能捕到一条大狐狸,长长的尾巴,火一样红
她想起那条有火红尾巴的狐狸,想起它泪汪汪的眼睛,觉得它很可怜。赶紧叮嘱小蛇:你在蕉林里玩的时候,一定要躲开徐爷爷。被他看见,你就惨了,他会剥了你的皮,把你炖成汤,吃掉!小蛇在她心里扭了一下,小小的身子,鳞片闪着幽暗的'光。她不禁笑了,这么小的蛇,肉都没有几丝,徐爷爷才懒得吃呢。
她把衣服抖开,抖顺,晾到竹竿上。想进屋去喝碗凉白开,后妈又递过来一只大竹筐:去,把它装满。她觉得后妈的眼睛又冷又辣,象细长竹签子抽到胳膊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默默地接了过来。
我刚才看见徐爷爷了。我喊了,问他吃了没,他没理我。后妈相信她是个没家教的粗野丫头,需要严加管教。为了教她懂礼貌,打断了一捆竹签子后,她终于学会了低头,学会了向后妈报告,看见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她都很乖很乖地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跟后妈说小蛇的事,她觉得,后妈不会想知道。
后妈狠狠地剜她一眼,顺手给她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有娘生没娘教的蠢货,徐老头早死了。一天到晚就会。好像在七月提到鬼不太吉利的样子,后妈朝门角啊呸了一声,扭身进了屋。
挽着竹筐,望了望越长越大的积雨云,她的眼神好远啊。穿过河,穿过山,穿过她走过的所有的路,望见了她早死的娘的脸,脸上都是愁,好像在说:歹命喽,小茉莉。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如果娘还活着,她会说什么呢?
我认为她希望我有一条蛇。那样的话,谁打我,我就放蛇吓唬谁。她想着把小蛇放出来,后妈吓一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走到转角处,她又看见了徐爷爷和他的狗。这次她装没看见,也没说话,不避不让,踏着路中间就走过去了。阳光拖着她的影子,瘦得像一条青竹枝。
她听见后脑勺传来谁的叹息声,愁苦的叹息压塌了积雨云,雪白的云朵幻作乌云,滚滚地奔过来。她赶紧钻进芭蕉林里,揪一片最大的芭蕉叶挡住头。芭蕉叶遮住了头,却挡不住七月的雨,咬啄她的手和脚。雨打在草尖上,也象后妈的竹签子,鞭得她生痛。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脚板上沾满泥水,脚踝还贴着一条草,刺刺的痒。
小蛇,这条草真象你。她想跟心里的青竹丝说话,但小蛇很一直很安静。她只好伸手去拈那条缠着她的草。谁知那条草缠上她的手,在她右手中指上轻轻地扎了一下,就像好朋友闹着玩那样,调皮地看她一眼,再轻轻地咬了一下。她摔摔手,那条草,小蛇一样飞进了芭蕉林,不见了。
她有些迷糊,那是小蛇吗?什么时候从心里飞出去了?她一点也没察觉到。也许,它想回娘身边了吧。小蛇也有娘手指微微地渗出血来,有些痛。她把手伸到雨里面,让雨水洗刷她有些肿胀的手。再见吧,小蛇。
雨停了,她在阳光下看小蛇留给她的牙印子,尖尖的,两个牙印,象戒指一样戴在她的中指上。多漂亮的牙印。小蛇,你也很漂亮。她想挽起竹筐,去把它装满,身体却慢慢地倒了下去,倒在雨后的芭蕉林里,象一条瘦瘦的青竹枝,还沾着七月的雨丝。
她的手很痛,人很想睡,耳朵却听见娘在说话。夭寿喽,小茉莉。她最后笑了一下。
小蛇有娘,小茉莉也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