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别散文

  是秋天就应该有落叶吗?那累累硕果为何抵不住昨夜西风,连人生的季节竟也如此酷情!老师啊,知天命之年,正是您兴酣笔耕的黄金时代,却壮志难酬,悄然乘着一场秋风疾驰而去了。

秋别散文

  当我从报纸上看到那篇醒目的祭文《浦生没走》,说不上是怎样一种心境,欲哭无泪,思想的载体再也无法承受沉痛的压力。因为在此之前,我另一位当了20年“右派”的美术启蒙老师,也匆匆走完了54岁人生路。“好人为啥不长寿啊!”我默默艾怨着老天不公,脑际像过电影一般,思绪的镜头回放到乡下那段清贫的岁月……

  我与黄浦生老师相识在80年代初期,当时我从*战场上负伤退役,回到豫东黄泛区那个鸡鸣听三县的故乡疗养。穷乡僻壤不通电,夜晚我独坐油灯下奋笔耕耘,坚持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引起县文化部门的注意。那时候计划经济尚未完全解体,每年文化部门都要组织全县业余作者集中培训,请省市专家讲课。黄浦生老师是专业作家,兼职开封市作家协会主席,深入生活的基地正好在我们县,原本让他挂职副县长,他却自愿当农委副主任,经常骑一辆破自行车往乡村跑,坐在田间地头跟农民天南地北喷空儿,将有鼻子有眼的家长里短创作为原生态文学作品,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

  最初在乡下那几年,因生活所迫,我和妻子养了几头猪。一个夏天的上午,我让爷爷赶着小马车到贾鲁河西岸的集市上拉猪饲料,由于绕路过大桥,耽误了时间,夜晚黑灯瞎火才回来。没进家门,黑暗中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那熟悉亲切的豫北口音正是黄浦生老师。那天下午,老师在文联主席的陪同下,骑车赶奔50里路专程来看望,我却不在家,他们就坐在门口一直等到天黑。目睹我清贫的生活状况,老师与史主席商量,要帮助我到集市上开书店。此事虽然没能如愿,足见老师对我的一腔深情。当时我们家一共三间西屋,爷爷住那间堆放着杂物,我和妻子住两间,晚上安排老师和史主席睡在明间,他们怎么都不肯,三伏天,一个副县级和一个正科级*,每人扯一领草席,忍着蚊子的叮咬露天睡在院墙外的打麦场里,至今想起来让人心存歉疚。

  1986年冬季,全国开展农村整党工作,作为开封市委的联络员,老师被下派到我们县南部的冯庄村蹲点。冯庄距我老家有7公里远,当时我正在写一个农村题材的短篇小说,得知这一信息,就甩掉拐杖,顶着西北风费好大劲儿赶到冯庄,已是黄昏时分。在一个无人居住的破落院子里,老师一见我,热情得像一团火,先领我到东街一个村医家里吃晚饭,又跑后街给我安排住处,而后才气喘吁吁回到那座潮湿阴冷的空屋子里。我仔细瞅瞅,屋内两张破木床,一张老式木桌,除了满墙蛛网,再无别物。农村经常停电,熬夜点的煤油灯光线昏暗,老师戴一副酒瓶底厚的近视镜,就着灯火吃力地看我手写草稿,一万多字的小说,他看得很认真,时而皱眉凝思,时而向我讲一段情节浓缩技巧。这篇小说经过老师两次修改,后来发表在省城一家杂志上。那天晚上,老师向我了解农村乡俗,无意间我讲述一个老寡妇和一个劳改犯暗恋的故事,未及听出结果,老师情绪激动,使劲拍一下我的肩膀说:“这就是生活,能出画面,赶快写出来。”经过老师点拨,我把这段故事浓缩为千字小说,被《文艺百家报》发了征文,之后又获得振兴开封文艺二等奖。为了这丁点的收获,老师不仅在《东京文学》杂志上写过评论,每次到县里讲课,都把这段故事讲给业余作者们听。就在老师临走的那年夏季,县里举办文学创作培训班,邀请他讲课,仍以这篇小说为例,重点启发业余作者要善于深入生活和发现生活。遗憾的是,那次我抱病在家,未能见恩师最后一面,竟成诀别。

  至今令人难以忘怀的,依然是冯庄那个夜晚,我与恩师谈兴正浓,一个村妇跌跌撞撞跑进院子大声嚷叫:“老黄,快点吧,小趁妮的婆家又来闹事,打起来啦。”老师闻言拍案而起,旋风般冲出门外。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整党联络员也管这家长里短?我大惑不解,趁屋内没人,随手翻开桌子上一个笔记本,是老师写的日记,他在入村头一天写道:“晚上在村*家吃饭,端上一只鸡,我说,我是来搞工作的,不是来吃鸡的,请把鸡撤掉。”我信手翻开第二页,又见老师写道:“今天上午,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小男孩,大冷天穿的破烂又单薄,一问才知道是个孤儿……”随后我了解到,这个孤儿就是小趁妮的弟弟。那年小趁妮不满16岁,爹早逝,疯疯癫癫的娘远走异乡,撇下姐弟俩住在露天的.房子里相依为命。爹在世时,做主为小趁妮定下娃娃亲,据说那个男孩有点憨实,稍大一点懂事的小趁妮死活不愿意这门亲事,节衣缩食凑足彩礼闹退婚,由此引发一场纠纷。那天夜晚,老师从东街返回,他冲在场的村*说:“要打官司,俺替小趁妮上法庭辩护。”碰巧乡团委书记到冯庄办事,老师当即拉住书记的手为民女请命,坚持让他管到底。隔几天,老师匆匆赶回开封,在家里翻箱倒柜,将妻子和孩子的新旧衣服拾掇一大包,背回冯庄送给小趁妮姐弟俩。整党工作结束,老师创作发表了中篇小说《舍茶营》,作品中成功刻画出了小趁妮倔强的个性,这便是作家深入生活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艺术结晶。

  老师啊,您可知道,当年的小趁妮已经长大成人,正热切期盼着您为她的新生活再写续篇,而您却不辞而别了。

  老师啊,我们所有受过您关怀扶持的业余作者,像幼芽一般刚刚伸展出稚嫩的枝叶,仍需要您倾注心血浇灌,可您竟撇下我们悄然而去了。

  老师啊,也许您耕耘得太累太疲乏了,需要到人生的另一处驿站作一次短暂的小憩。在通往天国的旅途中,有秋风送爽,硕果飘香,学生衷心祝愿恩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