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尘土散文
是的。我生活的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尘土了。我要是想尘土了,就回到村庄里去。
这事还得从我刚来这座城市的一些片段说起。
我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看见过好几只狗,它们走起路来,头高高地扬着,没有一点看路的意思,似乎在它们眼里,道路是不值一提的。
于是,我开始好奇起这座城市的狗以及它们走路的姿势。我发现,这里的狗,走路的时候从来不低下头去嗅大地。在没有见到它们之前,我固执地以为,城市里的狗,肯定被城市惯坏了,饭来张口的狗已经完全没有了骨气,它们走起路来一定是低头哈腰像个“狗腿子”。可是让我纳闷的是,它们走路的时候,从来不低着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后来在沥青路上跌了一跤,嘴里啃了些尘土之后,我才发现,问题出在这座城市最低处的尘土身上。原来,在这座城市里,我们所能见到的尘土,大多已经带上了沥青的妩媚,带上了汽油的气味,带上了车轮的'圆滑,它们身上的味道,是这座城市所有味道的混合。
难怪这些狗走路的时候不愿意低着头,它们是与这座城市最低处的尘土保持距离。
城市里的土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土了,而在我的村庄里,土仍然是土,是小到尘埃大到山峦的土。在村庄里,土的世界也分三六九等:一等土种庄稼,给人以温饱,并养育村庄里所有的生灵;二等土,和稀泥、打院墙、修房子,给人以温暖,并让村庄变得具体;三等土,既种不出庄稼又和不了稀泥,那就只能被当做路了,有了路,人与人之间,房屋与房屋之间,村庄与村庄之间就被联系起来了。人与人、房屋与房屋,村庄与村庄就不觉得寂寞了。
我一直很喜欢土生土长这个词,觉得它简约、质朴,用四个字就恰当地总结了一个人与某一个具体的地方的关系。不过,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动用这个成语来总结自己与某一个具体地方的关系,要使用这个词,是需要一个特定背景的。
这个特定背景就是村庄。只有在村庄里,一个人才可以说土生土长,因他(她)的出生,是从一拱土炕开始的。当生命以最初的形式完成了在子宫里的旅行之后,随着一声“哇”,他(她)与这世界见面了。迎接他(她)的,除了父母和亲戚们洋溢着喜悦的笑脸之外,就是土炕和土炕上细小的尘土了。我地把村庄里的出生称之为“土生”。这个人生下来之后,吃着土里长出来的粮食,住在土垒起来的房屋里,走在土铺成的大小道路上,一走就是一辈子。这一辈子,无论活的好与坏、高兴与伤悲,他(她)的生活轨迹都注定离不开土。为了和“土生”对应,我把这注定离不开土的生活叫做“土长”。
哭过、笑过,爱过、恨过,幸福过、悲伤过之后,当他(她)完成了所有生来注定的劫数,闭上眼离开这人世的时候,收留他(她)的,最后也是土,亲人的泪水和悲伤,只能安放一个曾经活过的人的回忆,而土,却能给他们一个不大不小的窝,不管这个人生前是好是坏,在村庄的某个地方,土总会给那个人另一种生活。
这样“土生土长”的生活,就这样在村庄里流转着。是村庄,让“土生土长”这个成语生动起来。但是,当强大的“工业文明”来临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是随着大流到城里来的。有一次,我正在这座城市的一个十字路口踟蹰时,遇到了那些从村庄吹来的尘土。它们在来来往往的车轮和人流中,时而被带起来,时而被踩下去…… 站在十字路口,看着那些尘土们,我想起了一个词:风尘仆仆。
这个词,也是我所喜欢的。如果说,“土生土长”恰当地总结了一个人与某一个具体的地方的关系,那么,“风尘仆仆”则简约地概括了一个从村庄里走出来的人的生活状态。
风尘,就是行旅,是辛苦的意思;而仆仆就是行路劳累的样子。在城市里,我们多像尘土啊,在城市里有限的空间里苟延残喘着,跋涉着,时不时还要注意着,不要沾染这城市混杂的气味。
其实,你不知道,看着那些尘土,我真想一下子扑到它们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