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的散文

  打谷场是个比较文雅的称谓,在我们那个地方,管打谷场叫场院。场院在生产队部的后面,平时这里不显山不显水,因为这块地种上了绿油油的蓖麻。蓖麻收割得早,于是这块地便空了下来。只是在这块坚硬的土地上种上植物有些艰难,另外因地面上残留着去年的谷粒,到了春天便蓬蓬勃勃地疯长。那丛生的杂草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颇费一番功夫……闲话少说,咱们还是说场院吧,那可是全村的焦点。想想看,大家伙忙活了一春一夏一秋,还不是为了颗粒归仓吗?那两个篮球场般大呈方形的场院,不但是大家伙一年汗水的结晶,而且停放着一村人一年的口粮。从这个意义上讲,场院可以触动一村人敏感的神经,谁毁坏了它,村里人准跟他玩命不可。

打谷场的散文

  动镰收秋之时,场院的筹备就紧锣密鼓地进行了。蓖麻割掉后,就有专人开始平场了,几个带把儿的石磙被牲口带动着,牲口被人牵着吆喝着。那石磙从早晨转到晚上,它的性能有点像压路机。约摸一个礼拜,两个篮球场般大的空地被弄得平展坚硬起来。接下来就是用高大的高粱秸将四周密不透风的圈起来,防止小偷或牲畜的侵犯。说是密不透风,其实是不够贴切的,靠队部的这面,就留着一个五米来宽的豁口,以供车辆和行人出入。做完这些琐碎的活计,一个气派的拙朴的.场院就成形了。只是偌大的空地一时还没有派上用场,显得格外冷清空寂。不过你不用操心,过不了几天,这里就热闹起来了。

  高粱割了,大豆割了,谷子割了,玉米棒子擗下来了,往常绿得让人心醉的田野,仿佛一下子变得开阔空旷起来。整齐的茬子在秋阳下闪烁着微弱的银光。这时你从一个村庄可以望到几里开外的另一个村庄,不过你只有走近大平原,才有机会有这个眼福。当田里的粮食一车车的被运到场院,全村劳动力就基本转移到这儿来了。在场院的周围,堆放着十几座小山似的粮垛,人们用席子扎了一个又一个很大的圆囤,然后把肥肥胖胖的玉米棒子装进去。场院的*地带暂时闲置,这里以后还要派上更大的用场!粮食进了场,就该有个把门的。护青员老王头摇身一变,便成了众人注目的看场人。在出口的西侧,有一间低矮的几平米大的土屋,那是老王头住的地方。说来这老王头有些特别,他似乎一辈子都穿着青衣青褂,看起来让人感到沉重,也令人生畏。不过老王头对看场的差事一点也不马虎,白天他就坐在土屋前的条凳上,警惕地注视着出出进进的人们,防止有人把粮食偷偷带走。他有点像大侦探福尔摩斯,不过这样尴尬的事极少出现。到了夜晚,特别是做活的人们离场后,老王头提着一根酒盅口粗的木棒,不停地在场院门口转悠,防止小偷或“阶级敌人”搞破坏。这档子事邻村就发生过一回,不过不是“阶级敌人”搞的鬼,而是一个根红苗正的小伙子,和生产队长的女儿谈对象谈崩了,便心生怨恨,一把火点到了场院。虽然只烧了了半个粮垛,损失不大,但罪名不小,据说被判了个无期。村里人见了老王头常开玩笑,说你不睡觉行吗?老王头说我坐着就可以迷糊一阵儿。你听听,这倔老头责任心是不是倍强?

  咱们还是扯场院吧。及至秋末冬初,是场院最忙碌最喧闹的时节,那里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有人影晃动,说是人声鼎沸也不为过。到了夜晚,两盏一百度的大灯泡将个场院照得灯火通明,一便于人们夜战,二便于看场人明察秋毫,一发现珠丝马迹,就将坏人逮个正着。这时,闲置的场地平摊着高粱穗、谷穗或大豆棵子,几个石磙在牲口的带动下,骨碌骨碌周而复始的转动着,直到颗粒脱离了穗子。接下去便是扬场了,数十个壮汉轮番上阵,将手中的木锨撮进粮堆,一撮撮地向空中扬去。当然这必须是有风的天气。在扬场的过程中,粮食向空中抛去时多少有点像天女散花,只是这活儿又脏又累,一不小心,碎屑就飞进了双眼,揉了半天,那眼睛才睁开来,脸上带着点点泪痕。粮食扬好了,就堆积成山,让人看了满心欢喜。至于玉米棒子,就不好对付了。那时没有脱粒机,得用手一穗一穗地剥,进展相当缓慢。于是,即定成俗的夜战开始了。村里的劳动力坐在玉米堆的周围一边忙碌。一边说笑。有道是男女混杂,干活不乏。不时有胆大的男人说几句荤话,惹得大伙儿朗声大笑。不过只是过过口瘾解解乏而已,并未动真格的。就这样,一囤一囤的玉米棒子,在人们的调笑声中剥完了。

  与其并行不悖的是送公粮,打下了粮食,绝大部分要送到粮站。那粮站距离村里十来华里,五辆马车,少说要跑半个来月。当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装上了车,马车向粮站撒欢地奔,村里人开始估摸今年的收成了,每人可分到多少口粮。通常年景,每人可分到四、五百斤毛粮,足够吃一整年了。遇上了灾年就少了许多。公粮缴不上,还要吃返销粮,让一村人特别是生产队长脸上很没面子。没面子的事还在后头,到了青黄不接之时,家里的粮食吃完了,就得用野菜甚至树皮充饥。所以,灾年的场院更加令人牵挂。分粮的日子到来了,当大人们大袋小袋的往家扛粮食,孩子们赶来看热闹,童稚的双眼饱含了对粮食的渴望。这就意味着场院的使命接近了尾声。接下来便是年关了,村里人开始猫冬,杀猪宰鸡,筹备过大年的事宜了。

  但场院还在,只是没有了小山似的粮垛,土屋里没有了侦探般老王头的身影。此时的场院空荡寂瘳,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只是场院的一侧堆积着谷垛。那该是牲口们的口粮吧。平坦坚硬的地面散落着些许的粮食,不时有灰麻雀成群地飞过来。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啄食残留的谷粒。进了腊月的门槛,鹅毛大雪一场场的下,偌大的空寂的场院一片银白,便有调皮的男孩在这儿扫出一块雪地。埋下铁夹,捕几只贪吃的麻雀带回家烧烤……总之,作为全村一年一度的最生动的劳动场景,伴随天气的转暖,暂时被人冷落了。只有到了秋天,这里才会重现往日的生机。

  关于场院,我似乎只能叙述这么多了。82年我离开东北农村老家,从此再也没有重返故里。听前来看望我的父亲讲,那场院早已彻底废弃了,不可避免的成为田野的一部分。土地承包到户后,人们在自家的院里或路边做临时打谷场,还有的几家亲戚共用一个比较大的场院,远不及过去的场院宽大气派。父亲特意提到了老王头,他说老王头是85年过世的,临终前他抓住老伴的手,动情地说:“这辈子能做上护青员和看场人是我的福分!大家伙把人命关天的事儿让我做,是对我多么大的信任?”老王头出殡那天,全村的乡亲们为他送葬,有的甚至唏嘘有声……听到这儿,我的双眼闪出了泪花。尽管场院是人民公社化和集体劳动的产物,但它刻下了时代的醒目烙印,溶进了那一代人特殊的情感,它是不应被人遗忘的。就像现在的我,昔日宽大气派的场院在我的脑海中顽强地展现:粮食在空中天女散花般飘落,石磙发出骨碌骨碌音乐般的声响……我在想,没有了场院,在寒冷的冬日,那些无家可归的麻雀将到哪里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