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的散文

  娃娃模,也叫海模。我和它做朋友是在三十年多前了。

我的朋友的散文

  那时就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脚丫儿踩着的鲁西平原,一目十里,土肥地沃,养绿了玉米、小麦、大豆、棉花苗儿,叫乡亲们笑得忘了合拢嘴巴。尤其令人惊喜的是,土地里可以挖掘到一种褐色或红色的小土块,我们称它“胶泥”。这种泥粘性好,不易裂,是复制娃娃模的绝佳材料。

  娃娃模家族应该更庞大一些,我是没工夫考究了。那时候能自己用心印一些模,放在阴凉、通风的胡同口或房檐下的鸽笼上,心急火燎地等着它们晾干,就很折腾我小小的心肝了。翻印的新模断不可放太阳下曝晒的。这可是经验之谈哟,轻则弯曲变形,重则裂纹,像老奶奶的脸。

  原模都是从货郎担上精心选来的。有一位最常光顾我们村的货郎,挑着担子,左边筐里是花花绿绿的杂货,右边盛折换的旧物件儿;有时也骑辆破旧的金鹿自行车,后车座上绑着货柜。他很老,也很丑。一只眼睛闭着,是摆设,另一只使劲地睁,好像稍不留神,我们会偷他的东西似的。但是从没逮过任何一个孩子,也是我们懂得取之有道,顶多和他讨价还价而已。有时候拿来的旧胶鞋底、玻璃瓶儿、妈妈梳头时挂落,攒下的头发不足兑换一个模,或者兑换了一个,还发现一个心仪已久的,便想请他通融。十有八九他会同意的,大不了说一句,好吧,下回补上。而下次他来了,我们多拿来几个瓶儿,他倒笑了,摸摸我们的脑袋,娃是好孩子,实诚。爷爷忘了,送你了。

  他的模多像拱门似的,一个半圆加长方形的组合;有我们手掌那么大,拿捏起来很舒适。图案大部分取材于《西游记》《水浒传》《岳飞传》……里的人物及打斗场面,还有一些民间故事中的仙子、精怪,及常见的花鸟草虫。做工好的,备受我们喜爱。即使经我们巧手复印出来,翻版图像依旧栩栩如生。那孙猴儿的火眼金睛都闪光,盯得妖怪无处可遁;武松握紧的拳痛击猛虎,能听到嘭嘭的声响和虎的哀号;岳母刺字的刀触到岳飞背上,我们都感到自己的后背凉而疼。

  原模用上一次,就可用可不用了。我们完全可以照着复印模几次、几十次地印下去,比现下的克隆技术省事。克隆术至少需要原物身上的几个细胞,还要科学家费尽心力维护。而印模只需让它们肌肤相亲一下,大晴天,不大会儿新模就硬实了。所以为了节约几只旧鞋底儿,常常和伙伴们互换。省下来的资源,妈妈可以换取几根头绳、松紧带和大头针,直夸我们体谅家。何乐而不为?

  我做印模是优于众伙伴的,因为爸爸是砖厂码砖的师傅,我随他把泥模投进窑室里,第二天就可以得到和货郎爷爷的一模一样的瓦模。伙伴们羡煞了眼睛,想办法加送颗糖果呀、玻璃球呀,希望换我的模。

  我得意呀,可是得意的结果还有一回挨了父亲的`胖揍。我精心印制的模小心地放在窑室的一角,幻想着明天得换多少颗糖呀?可是被一位码砖师傅不小心给踏坏了。我气得把模全扔进窑门口的开水桶里。那水是专供师傅们解渴的。码砖,劳动强度大,室内温度又高,有时超过四十度,父亲的身体就是在那儿长年累月地折磨坏了。向来不舍得动我一指头的父亲发狠地踢了我几脚。直到今天,他也不说后悔。他要我学会体谅别人、关爱别人。

  我的模由专门的两只纸箱贮存,一只里面是泥模,一只里面是烧制好的瓦模。到后来,两只箱子都盛不下了,只好随处散放,床头上、窗台上,甚至狗狗的卧室一侧都满满的。母亲笑着,摇摇头,留着吧,当传家宝给你的小孩子们。

  后来,就记不得什么时候,再不见货郎爷爷光顾我们村子,伙伴们东一个、西一个,上学、打工,见不着了,刻印、把玩娃娃模的快乐在我心中也不觉淡化了。

  有一天,女儿抱着她的价值不菲的玩具熊,向我诉委屈,爸爸,爸爸,二丫的小熊才好,她妈妈从北京买的。您也给我买个吧。

  我愣了愣,告诉女儿,玩具不是因为价值或距离而美好,喜欢它,不讲条件,就像爸爸小时候……可是,几度搬迁,我的传家宝,我的久违的朋友没有幸存下来一个。

  从何讲起呢?女儿茫然,我也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