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阅读啃秋
在我的老家——湘西南乡下,一直有着啃秋的风俗。立秋当日,或一大家子人,或三五亲友,在瓜棚柳下,在田间地头,席地而坐,中间摆几只西瓜,由年长者一一打开,大家毫不客气,争先恐后地一手拿一块红瓤西瓜猛啃,吧唧吧唧的啃咬声,好似一曲欢乐的交响乐,慢慢融入周遭的秋色里。小时候我只知道放开肚皮多吃一块,长大后才知道,啃秋所表达的,是一种啃去余夏暑气,乐迎金秋五谷丰登的喜悦之情。
事实也是如此,啃咬西瓜不久,房前屋后、田间地头的果木,在秋风的撩拨之下,它们不再躲躲藏藏,或金黄,或红艳,或绛紫,你追我赶,纷纷点缀在树桠间或藤蔓下,吸引着人们索取的目光。
首先登场的,当数甜枣。期待了一个夏天,仿佛在某个夜晚,秋风一吹,枣叶再也遮不住屋后树上的甜枣,它们伸头露脸,圆溜溜,红艳艳,看一眼,嘴里直咽口水。
次日清晨,我和弟妹们叽叽嘎嘎地待在树下,母亲拿根竹竿敲打枣树,噼噼啪啪的落果声响彻整个院子,那些被打下的甜枣,在瓦背上和硬化的黄土地上欢快地弹跳着,地上很快铺满一片火红的“地毯”。我和弟妹们兴高采烈地捡拾着,忙乱中,不忘挑选一枚最大的留在手里,咬一口,脆生生,甜津津,温润清香,顺着喉咙一直甜到心里。
山沟里的野葡萄不再寂寞,暖暖秋阳下,那一串串与葡萄叶一样碧绿的涩果,经过秋风的轻轻抚摸,像变戏法似的,转眼之间,脸膛成了绛紫色,远远望去,像大山的花裙摆。山雀是这里的主人,它们捷足先登,争相啄食藤上的葡萄。
当我们挎着小筐,提着竹篮,一路小跑着钻进山沟,惊悸了沟里的山雀,呼啦一声,它们从沟底飞出,叽叽喳喳,一路远遁了,瞬间,一切又归于寂静。
摘野葡萄是技术活儿,先将葡萄藤的走向仔细观察清楚,挑选那些离地不高、颗粒较大、八成熟的采摘。站在沟底仰望,一串串绛紫色的葡萄,倒挂在葡萄藤下,像一串串紫玛瑙,煞是可爱。欣喜地采一串,捧在手心,选一粒最大的,剥开皮,咬一口,一包汁水直冲喉咙,甜中带酸,啃过以后,舌齿生津,喉咙清爽,满山的秋色便留在胃里。
“一夜寒露风,柿子挂灯笼”。屋对面坡地上的柿树不甘落后,几夜秋露一泡,树上的柿子便变软变红,张眼望去,像一个个漂亮的红灯笼。放学后,我们一群小伙伴背起小背篓,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工具——一根长竹竿,上面用铁丝拧一个圈,圈上绑一块刀片,下面绑一个布兜,看上去像捕蝉的网罩,只是比网罩大了许多。迫不及待地向柿树奔去。摘柿子比较费力,熟柿子掉在地上就烂掉了,手举久了容易疲劳,这就需要选好目标,屏住呼气,稳、准、快,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不一会儿,我就收获了小半篓,趁着坐下休息的空隙,挑出一个熟透了的大柿子,剥开皮,狠狠地啃下去,汁水从嘴角滑落,甜中微涩,吃后,爽心爽口,有种秋凉的`味道。
老家的秋果其实太多,从初秋至中秋再到晚秋,它们紧踩着季节的脚步,你方唱罢我登场,给苦涩的乡下生活增添了一丝甘甜。咬一口西红柿,甘酸微甜的滋味瞬间挤满整个口腔;啃一口香梨,松脆可口,汁水纯甜;吃一瓣桔子,感觉乡村的甜味都浓缩在里面,透腑入肺……
如今,我早已离开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从中为生计而奔波,但不管岁月怎么变迁,总会在秋天的某个傍晚,收到年迈的母亲从老家邮来的秋果,捧着那些残留着母亲手温的果子,再忙我也要和妻儿坐在阳台,向着故乡的方向——啃秋。品着原汁原味的果子,沐浴徐徐秋风,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真担心有那么一天,失去了母亲的故乡,那片土地上的秋果还能那么甘甜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