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的引子散文

  壹

乡土的引子散文

  冬日的尽头,阳光的温度被凌厉的寒风侵袭着,那风欲想强霸这个季节。老家那堵已脱落几处墙皮的院墙上,米余长的小红萝卜辫子早已被风干,风依然不依不挠地翻掀着它们,不知风到底要把它们折腾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这年,爷爷种的那块田地因为缺水滋润在麦季没有收成,秋季里只勉强长出几筐大不过拇指的红萝卜。那块田地很无奈,她说,她已经尽力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几筐红萝卜就成为那个冬季全家人的口粮。全凭奶奶的细心和殷勤,她在把大个一些的红萝卜储存后,将剩下的大不过无名指的小萝卜头连秧梳理好,编成长辫挂在院墙的木橛上,粗看宛如姑姑背上甩动的那两辫长发。到大年三十时,全家人把那几筐萝卜吃得所剩无几了,奶奶很从容地把一辫萝卜从墙上取下,用净水冲泡,夜晚,当父亲把两毛钱一挂的火鞭燃放后,奶奶引领着大家过节的心绪很快乐地说:“吃年夜饭了!”

  这一年的年夜饭——小米粥煮小萝卜头。奶奶津津有味地品着,打趣地说:“咱家这饺子是全天下最甜的饺子,谁吃了谁的日子就染上了蜜。”全家人跟着奶奶细品着……

  爷爷难以掩饰胸中的郁闷。他独自躲在东屋的土坑上吸着旱烟,连奶奶都猜不透他是在谴责自己对这个家未尽到责任,还是在暗祈上苍来年风调雨顺。

  奶奶跪在供桌前给诸神上香,爷爷特意提示:“多给龙王爷上几炷,他管雨。”整个屋子弥漫着奶奶点燃的香味和爷爷的旱烟味,谁知道诸神肯不肯来这儿闻一鼻子。

  贰

  村子与河骈存。无疑河是先居者,但河与村人缘浅,它忽略了村人的流连和牵挂,自顾流淌,雨季时滔滔洪水自上而下汹涌溢泻,像持着一把锋锐利刃将村子削割成一个高台,无形中增加了村人使用河水的难度,洪水并未顾及这些,依旧削割村子,日久,河道宽泛了,村子却变得窄小起来。

  村子里两口大井各居东西,担负着全村1000余口人的饮水之责。除此,村人极少舍得用这两眼井浇地润田,有时一些人家种在房前屋后的扁豆需要浇水,他们就趁夜晚井边无人去偷偷挑几担——担心被上年纪的人见了唠叨他们不惜水。村外原来少井,自从河水不管不顾把村庄孤立在高台后,村人便漫无目标地在村四周找水源,然后估摸着画圈打井,更多的时候,徒劳无果,还有人被淹压在土穴之中成为找水的烈士,同一茬里就有两三人少时丧父,其父便是找水的烈士,找水的烈士每年会被生产队照顾一些工分。稍大时常随父亲下田学农活,就常见平整的田间突然凹下一个大坑或洞穴,父亲说那是过去的废井。站在高处看深陷的废坑,恰如一块疤痕赖在平整的田地上,无意间为田鼠或蛇等物类造了一个理想的窝穴。有一次夜里,大爷随年轻人出村看电影,路经废井不慎跌入,年轻人们在前面全然不知,大爷在井下只喊到年轻人们看罢电影归来才将大爷从井下拽上来,所幸那废井原来就是未打出水的干井窟隆。

  村人们散在田里的种子“种一葫芦收一瓢”,有时逢上旱年,连种子都得赔上。因此,村人每年的三十午饭,他们以吃小米干饭来表达意愿:三十晌午吃干饭,一亩地打八石。其时,好年景时一亩地顶多收上三五石。

  叁

  村人与山西有缘。传说当初先人从洪屯老槐下拖儿携女登上林虑峰,立于鲁班豁上向东俯视,就见山下有一片地方树茂草密,随即拿定主意到此地安居,先人一日晨起上矛舍,忽闻林子不远处有鸡鸣狗吠,寻声前往,果然遇见几户人家,之后两厢来往频繁,且合议出村名,延续至今。让先人始料未及的是,他的子孙会在日后千百年为水源所困,危及生存。

  合巧,山西的地界有一股涌泉大如缸口,当初先祖从洪桐来往林虑(林州旧称)的路途上,说不定曾在那泉水边歇过脚洗过脸。据郦道远的《水经注》所述,那涌泉当是漳河的'源头之一,公元前446年当地的行政长官西门豹先生曾经为这股水如何治理利用做过思谋,并且为当地百姓切除过疾苦。而今,在距西门老先生治邺百余里的地方,人们正为缺水愁眉苦脸,终日熬煎。

  我一直以为这是大自然的一个很超然的艺术构思。她顺着一个历史的主线,先以秀美宜居的山水做铺设引人入住,再逐渐用旱情一分一分把水源逼退,把环境调整到极差甚或恶劣的程度,然后把一族人推至前沿,看你这一方人如何靠自身来改变环境改善宜居,从而展示你的生存力和开拓力。她要让你从你的奋发进取中折射出一处光芒,凝结出一种精神,给更多同样境际的人以鼓励和力量。它在一个地方设定了一股希望之源,渴求之源,你不会垂手可得,必须经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艰辛过程,必须志相同心相映,乐于奉献。对于志弱者力薄者,这样的艺术构思无疑是难懂的天书或无钥匙之锁。

  那一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第一个年头,在林虑山下任职的地方官以他们的慧眼和睿智看懂了那个很超然的艺术构思,他们很自信地把“引漳入林”的蓝图瞄晒出来凭林虑山确认判别。

  随之,他们引领着一族人,招展着生存的欲望和憧憬美好未来的激情,从山西的地界往林虑的这个小盆地里牵水。那年月,人们的脑际里还只是简单而单纯的生存祈求,互相之间很少有人把自己的利益搁在前头,大家都来自全县各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于是,一场轰轰烈烈震天动地的鏖战在林虑山腰展开,每一个细节都让人感动,每一个场面都令人惊叹。最终,一脉山为一条渠腾出居身之地行走之道,一条渠成为一股清流的护卫和甲衣,那股清流绕着大半个林州的山地平川,以浸润旱土、助长庄稼、拯救生灵、造福一方为己任,与林州人的夙愿默契融合,开创了一族人的新生活,使一方水土改颜换面。

  去过两次“引漳入林”工程的渠源,看到汩汩涌动的漳河水缓缓流进深隧的洞涵,就想着那行将流入林州流进故乡之田的漳水是一方水土一方人生存的一条主线,一种向往美好日子的牵引,更像一部巨著的序言和引子,她居于一方人生活的顶项和首页,阅读她就等于找到了一个通向一方人生活深处的轨迹,找到了那把开启精神家园的金钥匙。

  去年大年三十,我从异地往回赶,路经一片旷野时,天色将晚,不远处我家的村落已此起彼伏地响起鞭炮放燃起烟花,这时节我无意中发现有人正执着手灯在田间走动,并听到有人在喊:“水到地头了没有!”地头的人回应:“到了,改下一垄吧。”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村人在用渠水浇灌麦田。此时,华夏大地的每一处城市每一处村落,人们都在欢聚团圆,居家围着饭桌咬着饺子赏着精彩的电视节目,而村人却选择另一种方式守岁度年夜。我不免有些感动,这大年关相对于他们只是生活中的浪花一束,他们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轻淡生存的依托。在这新一年的初春,他们必须为春禾打点好行囊,助力春禾,让春禾以足够的底气向丰收的季节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