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河头的日子散文

  白天还好好的,晚上怎么就落雨了呢?妻喃喃着披上衣服去关窗子,却被我拦住了——既然雨不算大,明天又是大礼拜,索性就让窗子开着,听听这悄然而至的夜雨也好。

看河头的日子散文

  濮阳这个地方,雨水不是特别多,但也不少。每年打二月二龙抬头的那天起,雨也就来了,碰上雨水多的年月,三、五天一场的也曾有过,却都不曾有什么特别印象。只有今晚这场雨来的是个时候,不紧不慢的,正好切合了我的心性。

  人这一生,能经历多少风霜雪雨?估计无法计数,也没有人愿意去数。只是在这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华北,雨雪天气断然不可用“无数”来敷衍。

  按照古书上的说法,自然间的雨露、甘霖为盘古的汗水所幻化。正因为打着对上天膜拜的印记,人们才会对上苍的赏赐倍觉珍惜。如同今晚这场慢条斯理的雨,尽管稀松平常,可永远都不会再重回。而且于我而言,这雨不只是可以冲淡郁结于心的疲惫,还能让我从风帏雨幕间跻身而过,重归千里之外的故乡。

  我的家乡在秦岭南麓,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域,每年夏收过后雨渐渐就多了起来。这样的话,待斑斑驳驳的金黄褪尽,玉米和豆类的油绿就成了主色调,高高低低地和丘陵的碧翠朗润混搭了起来,一派蓬勃之气会让夏季威风剧减。

  在陕南山地、丘陵地带,沟沟叉叉多得数不清。这些平日里乱草丛生的地方,倘使到了多雨的季节,就会成为一条条大小不一的溪流,低吟浅唱着流进小河,汇入稍大一些的河流,再涌入洛河,汉江等叫得出名字的大河。而等待过了麦收季节,三天两头的倾盆大雨连在了一起,门前打麦场边的小河丰盈了起来时,就该是看河头的的日子了。

  河头是陕南人对河流涨水时涛头浪尖的称呼,每当暴雨骤降后,山洪涌进河道里,再受到河坝和坡跟连山石的约束,形成的河头显得汹涌恣睢些,所以就有了些看头。

  俗话说:“小河有水大河满”,这其中的寓意我那时并不懂得,只晓得小河涨水时,也是看河头最佳的时机了,而且就在这个时候,村里人会打油纸伞,或是把用罢的塑料化肥袋子折楞一下披在身上,三三两两地去看河头。

  和村里其他大人们一样,父亲也喜欢看河头,不过他总是显得拖沓。在大雨来临之前,他不是苫苫柴垛,钩一钩房前屋后的水渠,就是拾掇拾掇农具什么的,一直到忙完家里的活计。

  记忆中,父亲只带我去过一次,可因为父亲的磨叽,当我们到河边时,大河里的水已经涨了起来,并没有看到河头来时势不可挡的一幕。当时我委屈地差点掉泪,而父亲则好像有点喜形于色,喃喃地说着“扑地烟,雨连天”让我似懂非懂的词。

  父亲似乎不会在乎河头有多大来头,他操心的只是自家几口人的穿衣吃饭。倒是少不经事的我甩开他的手站在雨幕中,让他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和几分尴尬。

  其实,在骨子里我并不是一个执拗的孩子,这一点父母是知道的。我只是喜欢看河头来时那种气势而已。可即便是在那条河边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亲眼看到的河头的次数还是少得可怜,好多关于河头的样子都是道听途说。

  我听说河头来时最大的一次曾三尺多高,吞没过一个要饭的叫花子;也听说更大的一次涨河曾殃及农田,甚至冲走过一台水泵。可这一切似乎已不可考,家乡的河有多大的能耐村里的老人最清楚不过了。村里人之所以添油加醋地描述河头,是因为它能给他们带来某种寄托。

  家乡的那条大河,源头在江槽,流经上岭、漕河和三合时汇入的几条小溪会使得它水量大增,也有了一定的气势。每逢连阴雨期间,河水会更大些,但也许只有齐腰深,倒也没有听说过*过人。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这条河的河道人力开凿而成的,原本的它是顺着村前那十亩平川缓缓而来,后来大概是因为搞什么农田基本建设,便改走了北边的坡跟儿,于是平和的心性也随着河床的起伏有了些恣睢。

  我知道在自然界,大凡河流、山川是有没有什么知觉的,可家乡的`那条河好像不尽如此。每逢暴雨骤降时,涨水之后河边那些碎石烂叶,河里那些蚂蝗、腐鱼、死水、水绵什么的都一股脑被冲洗得干干净净,这是我所最喜欢的。我在九岁那年,我在河里摸鱼时被蚂蟥叮过,庆幸的是父亲在场,可当时小腿淌血的样子至今仍让我扔心有余悸。有道是“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被蚂蝗叮过之后,我就很少赤脚下河捉鱼,河边倒是常去,但每见到河里浮起了水绵,河水死气沉沉时,我就盼望着下雨,盼望着一场疾风暴雨让小河涨水,好让河头冲走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可我始终没有看到村里老人所说的那种河头,倒是在无尽的期盼中,我们兄弟姊妹几个渐渐长大,而父母渐渐地老了;家乡的那条小溪断了流,而那条大河则变成了小溪,慢慢地失去了往昔的精神。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即便是这样,我仍然挚爱着曾经给我带来欢乐的那条河,每次回到家乡时,我都会在河边的连山石上坐些时辰,看着涓涓而流的河水,回想起儿时看那河头的那一幕幕。

  印象中最为壮观的河头是我七岁那年姐姐带我去看的,当时我们姐弟俩擎着伞站在雨中,看着河头卷着褐色的浪头势如破竹,顺势而下的样子,觉得有点像今年暑期从电视画面里看到的钱塘潮。虽然,河头的势头比钱塘潮逊色好几十倍,可当河头倾泻而下时,那种吹枯拉朽,和义无反顾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我知道我的快意也许不会有太多的人会苟同,可我还是被它恢弘和肆意所折服。因为我看到了那么多的恶臭在河头面前的瑟缩和沮丧,也仿佛看见了浮游在水中的一些吸血虫在的挣扎与绝望。

  这些往日里栖身于河边水草中,或是寄生于腐殖物、水绵中的活物们是在河流枯水期滋生出来的,它们榨取着水草的汁液,吸取着入水者身上的血是那样的心安理得,甚至不可一世,可待河头将河床中的废弃物一并被吞噬、埋葬时,它们又显得那样的狼狈不堪。这是报应还是他们的宿命?我并不关心,我所希望看到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清水河。而且像我这样期盼着的除了姐姐、哥哥外,还有村里的许许多多其他的人。

  就这样,在年复一年的盼望中姐姐出了嫁,哥哥娶妻生子,村里其他的小伙伴也都相继长大,成家立业了。我也远离家乡漂在了距家千里的他乡,而每每想看到的河头也留在了梦境中。

  去年冬天回家时从河边经过,竟发现那条河流几近成了一条小溪,已失去了原来的气势;原本宽阔的河床上已沦为了一块块菜地,瓜田,河水懒洋洋地从那些巴掌大瓜田和菜地间迂回而过。我知道,这其中的一些地属于我的几个发小的。在岁月的流逝间,原本还生龙活虎的青葱少年,现如今都已人到中年,生活已经埋没了他们的一些抱负和锐气,让他们由河头的拥趸者蜕变为对立着。

  这是我所始料未及的,然而仔细想想却发现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人的一生也许就是这样,青春年少时就像那暴风骤降后的河头,被滔滔的潮流夹裹着推搡着向前,向前……在吞噬、埋没着长满水绵,附着水蛭等污浊物时降低了步速,然后在迟疑、徘徊间停留了下来,堆积在河床上落地生根,在风吹日晒中变幻着摸样。也许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被下一个河头冲刷的无影无踪呢。

  有时候,我禁不住要问自己,我到底是谁?是故乡那条清水河中的一粒沙石,一根水草,还是天空中一丝酝酿着雨意的云?我不知道,也许还是不知道要好一些。就像是在这雨夜的晚上,听任着时钟一步一步走向那玛雅人的语言。

  雨还在下着,在秋末冬初这里是听不到蛙叫和虫鸣的,只有混为了一体的雨声和时钟的步伐。这雨,如若是故乡的连阴雨的话,那条河是定然要涨了,只是,估计不会再看到那样河头了。

  在和故乡离多聚少的日子里,要看到那汹涌而来的河头只有在梦中了,时间还早,就这样睡去吧……